不日之后,舞伊晨起接到消息,昌平一行已入南地境内。
于是,南地杀手都聚集在惠安昔日的府邸里,等着昌平到来与他拼命。
小都督的雷厉风行人尽皆知,常人一昼夜的行程到他这里只大半日就够,而这一回,才刚过正午,一行金饰白衫的武士便飞驰进了南地都城。
惠安的府邸前,众人戒备。
眼看这一队如狼似虎的武士过来,龙媒一马当先,丝毫不将门口那一群持剑相对的护卫放在眼里,也没觉得气氛异样,只上前问,“摄魂女妖可在这里?”
门口站着的几人只当王庭武士必然凶悍蛮横,不想来的是个女人,说话举止也普通,便放松了些,嘲笑着答说,“你得去青楼找她。”
“青楼,”龙媒回望昌平一眼,百般不解,又问门口护卫,“她不是南地尊主吗,为什么在青楼里?”
护卫说,“自然是喜欢,才呆在青楼里。”
龙媒更生疑惑,“她不是女人吗?怎也嫖妓?”
护卫笑得更加轻佻了,“她可不是喜欢嫖娼,而是喜欢做娼妓。”
“啊?”龙媒惊得瞠目结舌,又当是护卫戏弄自己,立在原地征得不知所措。
昌平自是领教过女妖行为的,一声令下,“走”,调头往闹市去。
门口的护卫以为恶战就要开始,没想到昌平压根没将南地杀手放在眼里,一时都愣在那里,不知该庆幸还是恼怒。
龙媒翻身上马,追上小都督,不禁问,“他们,不是在骗我吗?”
昌平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即使是被昌平证实,龙媒还是不敢相信,睁大了眼再问,“她是南地之主,是个女人,她在青楼里卖身?”
昌平白她一眼,“人各有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午后的青楼一片萧条,门虽开着,可里头空旷,仅有几个小厮聚在一处说笑。
昌平一入门,坐在中央,龙媒伴他身侧,两行高阶武士分别朝两旁,一派寻衅滋事的样子。
小厮们本想赶他出去,一看进来的武士全都训练有素又凶神恶煞,被阵仗吓得都心虚了,纷纷跑进里屋去喊人。
青楼管事还没出来前,先有一名佝偻老者出来,沿着角落擦桌子。
昌平本不在意,再定睛一看,认出是故人,如今虽是实力悬殊,他也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尊者。”
尊者抬头朝他看了眼,“小都督别来无恙。”
龙媒仔细打量了一番实在看不出那老者有何卓绝之处能引得昌平侧目,便问,“他是谁?”
昌平小声念出那一句,“尊者的飞轮女妖的媚,顾渚的身法昌平的剑。”
“你说他是飞轮尊者?”龙媒这一下惊得不亚于方才听到女妖为娼妓,想他四海之内的威名,再看如今这模样,惊悚又诧异,跳上前揪着尊者衣领,“你真的是飞轮尊者?”
尊者回避开她眼神,正唯唯诺诺尴尬之际,摄魂女妖华服妖媚,缓步走了出来,远远地,就冷利地说,“别碰他。”
龙媒一眼就猜出出来的是摄魂女妖,尽管她的衣冠妆容丝毫不像个武者,她身上流露出来的锐利和清绝却是骗不过明眼人的,于是,放下尊者,多少收敛了些。
女妖悠悠说,“你们已杀了他女儿,再不小心弄伤了他,我这半辈子的恨岂不是报仇无门了。”
龙媒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一心想着与女妖一较高下,又见女妖当下手无兵刃,于是闪身上前,拔剑相指,“是你杀了君侯?”
昌平站起身,也一手搭剑,紧盯着女妖举动,蓄势待发。
女妖一脸平和,看了看龙媒,又瞟了昌平一眼,“你们,究竟是查清楚了来杀我的呢,还是查不清楚来问我的呢?”
“王庭武士要查的事,岂会查不清楚,”龙媒说,“问你是给你个辩驳的机会。”
女妖轻轻弹了一下龙媒的剑,一时龙吟四起,大厦震荡,龙媒这才惊觉女妖本事,却也不能退,只得硬撑着强平这四下越来越强的震颤。
“有些能耐,”四下安静之际,女妖冲她笑说,“既然查实了是我,又何须我辩驳。”
龙媒心知自己并非女妖对手,而绝不肯退缩半步,“你是认了?”
女妖晃眼瞧见窗外有人放起风筝飘过窗口,一面随口应说,“你想怎样我由着你想便好了”,一面移身去窗前看。
龙被几乎是跟着女妖身形移动而动,趁她注意在风筝上,一掌击中她后背。
女妖觉得五内震荡,再回过身来,一双明眸杀机浮现,翻转手掌缴下龙媒手中剑。
龙媒被逼得避退,而女妖此刻的身影愈发诡谲如幻,似实又似虚地近了龙媒身,在她措手不及间,抓住了她手臂。
眼看女妖抓过她臂膀就要折断她手臂,昌平以更加迅捷的速度飞闪上来,一剑惊现,在女妖出手拆招时,将龙媒拉回自己身旁。
金色厅堂内,两相对峙,各占一头。
女妖放声慨叹,“这世上有些男人看似不择手段其实最有柔情,可惜偏生我姐姐遇上的人,就刚好相反。”
“你什么意思,”龙媒惊魂一刻,对昌平既感激又心虚。
女妖努嘴指昌平,“他刚才若不救你,就可以杀了我,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救你的命,这不正是面冷心热嘛。”
女妖话一出口,在场武士暗笑小都督多情之际,昌平冷言,“本都督杀人不需要乘人之危。”
“那你现在还不动手,”女妖说着往窗栏下坐榻上一靠,倒是看屋后玩闹的少女看得入神。
昌平盯着她看了会,说,“本都督有一桩事想不明白。”
女妖叹说,“我又不是神算子,可不会来给人解惑。”
昌平说,“你不会与尊者为伍,然而为何,暗杀君侯的现场既有你的身影,又有飞轮出现。”
“哦?”女妖不经意地疑神了一下,随即又指着窗外少女喊,“你得跑快些才能将风筝放起来。”
少女听她话,在庭前飞快地跑起来,而女妖适时推出一股力,助她将风筝放飞天际。
昌平觉得她是故意无视王庭武士,给了武士一个手势,令人列阵蓄势,意图动武。
女妖仍是无动于衷,趴在窗台上看风筝看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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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近,窗前少女收起风筝便归家去了。
女妖顿觉兴致索然,转过身来,正要和昌平说话,只听梆子更响了,怅然叹息,笑了下说,“客人该来了,小都督要不在这里等,要不随我去房里快活。”说着,从榻上跃下身,拢了拢衣衫,对众人勾魂一笑,便往后庭去。
眼看她就此离身,龙媒不肯,意欲截她,见昌平不动,犹豫了下忍住了。
昌平未曾见过这般轻慢的人,分明是事关南地存亡的大事,在她眼里尽比不上一只风筝的高低。他几度就想上前和她痛快做个了结,看她这漫不经心的态度又仿佛自己的一切筹谋都无足轻重,于是有些沮丧,提不起仗剑狂傲的心气来,就只静观着,渐渐心神低落。
女妖刚走到门口,尊者挪步昌平面前。
他适才靠近,女妖瞬间机敏地回过身,而尊者已开口说,“小都督的疑问,老夫可以回答。”
女妖一个健步上前,昌平与龙媒几乎同时拔剑护住尊者,不叫她进犯。
尊者坐了下来,倒上酒,边抿了一口边开始说,“是老夫笼络追随者,前往中原杀君侯与顾渚,所以,小都督才能在现场找到飞轮的痕迹。”
“你是想寻死”女妖激动地出手抓他,昌平提起尊者闪开。
龙媒更是拔剑挡在女妖身前,虎视眈眈。
昌平看了尊者一番,说,“你武功尽失,不是顾渚的对手。”
尊者说,“老夫的追随者对南地异常忠心,为了替老夫与惠安少主报仇,与顾渚同归于尽。”
昌平摇头,“世上没几个人是顾渚的对手。”
尊者接着说,“他们临行前,老夫特地嘱咐,顾渚虽难敌,然而南乡易杀。若以南乡为要挟,顾渚必定就范。”
此言与南乡所描述的不谋而合,昌平纵有疑心,也多虑了一下。
“小都督莫要轻看了南地的勇士,”尊者诡秘幽笑,顺手倒上就移到昌平面前,继而又说,“老夫总算不负惠安少主重托,不辱为尊南地一场。”
昌平凝视他良久,憋出几个字来,“你还有同谋。”
尊者浅笑无言。
见尊者再无开口的意思,昌平突然出手勒住他咽喉逼问,“你的同谋是谁?”
眼看尊者喘不过气来,女妖当即出手击退龙媒,飞闪至昌平身前,也伸出手来抓住尊者头颅,同样勒住他命门,再对昌平说,“他得死在我手里。”
昌平一心想留着尊者性命问出结果来,谁料来这样一出,退也不能,杀也不行,就此僵住了。
女妖寻思着尊者有心求死,而昌平也不是会放人的主,干脆自己先动手,于是手指一点点发力按下去。
尊者发出声声惨叫,昌平再想从女妖手下救他,尊者的头颅已碎,倒地挣扎。
昌平蹲下身还要逼问,尊者再也不肯说一个字了。
女妖怒瞪昌平,“好没意思,”说完,又转向尊者,怏怏抱怨,“便宜你了。”
尊者喘着粗气,用尽最后力气对女妖说,“当南地之主可比报一己私仇难得多。你以为你赢过了天下万人,可不知活在这绝顶之上的艰难胜过死。”
“你临死还不知道忏悔,”女妖愤恨间急欲杀之,看他将死,又懊悔让他一死了之,往后自己就再无信念了。
尊者已气若游丝,嘴里最后念念一句似有若无的遗言,“老夫或许对发妻有愧,却无须对你忏悔……”
女妖还使劲摇他,要他饱受良心谴责,而尊者已气绝。
看他彻底气息全无,女妖全然不顾昌平在场,放声悲嚎。
亡者成空。唯有生者,沉湎执着,不能自拔。
昌平思虑着,女妖不可能与尊者合谋,无论他二人中是谁策划暗杀君侯,都不能一人完成,必有其他合谋者。女妖或许与此事有关,然而尊者承认了且已死,也再无线索指向是她,故而不好胡乱杀伐;女妖若与此事无关,王庭武士留在南地也就别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