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逍带他弟弟去的地方叫轻语楼。
二人尚未迈进大堂,便见一位艳丽的妇人笑着迎了出来:“逍少爷,您可有一段日子没来了。”话音一落,几名漂亮的妙龄少女也发现了乐正逍,笑着走了过来。
唐攸沉默地看了某人一眼。
他早就发现他哥不太靠谱了,没想到竟能不靠谱到这种地步。他虽然没去过青-楼,但以前看过不少书,自然知道青-楼的存在,所以他哥所谓的享受生活就是带他逛窑-子?
乐正逍这时已经与几位少女聊起天,一副斯文和气的模样,看得少女甚为喜欢。
但相比之下还是旁边那人的存在感强,这少年长相昳丽,神色很是漫不经心,像是对什么事都不在意,可身上却有股近乎逼人的邪气,只要往那儿一站便没人会忽视他,她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艳丽的妇人也早已注意他了,笑着问:“逍少爷,这位是?”
“是我弟,叫小泓,你们叫他泓少爷就行,他先前一直跟着我母亲生活,最近刚刚来冥界,你们可要好好招待他,”乐正逍说着看向他弟,正要介绍两句就见他弟一脚踹了过来,急忙躲开,“干什么?”
唐攸懒得理他,转身便走。
乐正逍追了两步拉住他,还没开口就见他反手便是一拳,快速抓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疯?我告诉你,要不是父亲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早就揍你了!”
唐攸眯起眼,语气充满挑衅:“你打得过我?”
“你觉得呢?”乐正逍放开手,撸袖子便要告诉他谁是大哥,却被赶来的妇人阻止了,妇人连忙打圆场:“两位少爷快息怒,这恐怕是误会了。”
“能是什么误会,这小子就欠打……”乐正逍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问题所在,看着他弟问,“你觉得这是青-楼?”
唐攸挑眉:“难道不是?”
“必然不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还去过青-楼呢,更不可能带你去,”乐正逍说,“这是听琴的,走走。”
唐攸怀疑地看看他,这才勉为其难跟着他进去。
二人要了楼上的雅间,往软榻一坐,很快便有丫鬟鱼贯而入,端来瓜果茶点,点上熏香,接着又来了一粉一黄两位少女,她们拿着琴和横笛,笑着行了一个礼,坐下开始演奏。
琴音婉转,笛声悠扬,淡香袅袅,一切都令人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乐正逍低声教育他弟:“以后没事来这里听听曲,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唐攸不置可否,耐着脾气听了一会儿,站起了身。
乐正逍问:“去哪?”
唐攸说:“太无聊。”
乐正逍说:“……不好听?”
“没感觉。”唐攸说完就走,乐正逍下意识要追上去,但又想听完曲子,犹豫一会儿,嘱咐弟弟在大堂坐着等他,别到处乱跑,接着听弟弟“嗯”了声,便开始专心听曲,顺便享受地喝了一口茶。
唐攸慢慢迈下楼,要了靠窗的位置,支着下巴向外望,完全不理会投在身上的视线。
先前那位妇人对他有些好奇,本想去聊几句,这时扫见有几位客人来了,微微一愣,笑着说:“二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玩啊,快请进。”
为首的男人一身匪气,看也不看她,直接望向了角落的少年,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兴趣,显然是在外面偶然瞧见了才进来的。妇人暗暗一惊,尚未阻止就见他到了少年身边,坐下问:“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哪里人?”
唐攸看一眼搭在肩上的手,抬眼看向他和跟来的几个人。
“别怕,这些都是我的手下,不会伤害你的,”男人定定地看着他,只觉近处看更漂亮了,舔舔嘴角,“你来这里是走亲戚还是玩?二爷带你去玩怎么样?”
唐攸又看他几眼,挑唇一笑。
男人的瞳孔不可抑制地缩了缩,呼吸瞬间粗重。
乐正逍此刻仍在愉悦地听曲,突然只听楼下传来一声惨叫,而后是一阵嘈杂,心头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快速起身出去,刚走到楼梯口便见一个人踉跄地跑了上来:“逍少爷,不不不好了……”
他先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这才问:“是不是我弟?他怎么了?”
来人说:“他把人城东的郝二爷给砍了!”
“姓郝的来琴楼干什么?”乐正逍有点诧异,边说边往下走,很快只听又一声惨叫,紧接着一个人影飞过来,“砰”地砸在墙上,昏死过去。
乐正逍:“……”
大堂一片混乱,桌椅掀翻,地面和墙壁染着大片的血,唐攸正握着剑站在中央,强烈恐怖的龙息肆无忌惮地从他身上溢出,直压得人喘不上气。他面前躺着一个血人,两条胳膊早已被切,不住地往外冒血,此外周围还躺了几个人,呻-吟地打着滚。
乐正逍沉默一瞬,平静地跨过地上的人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出门前不是告诉过你要收敛气息么?”
他们恶龙一族统治着整个游离之境,在冥界的地位很高,加上一些血腥的传闻,使得人们都很怕他们,若不遮掩一下简直没办法愉悦地在外面玩耍,所以他便提前和弟弟打了招呼,二人遮住气息才出来的。
唐攸扫他一眼,勉强收敛了一点。
乐正逍稍微满意:“怎么回事?”
唐攸说:“我看他不顺眼。”
“那你砍完也该痛快了,剑收起来,”乐正逍说完看着地上的城东恶霸,联想这人的性格,估摸是有地方惹着他弟了,问道,“你呢,有什么话说?”
郝二爷疼得脸色发白,直摇头。
他要是知道这小子是恶龙一族的人,打死都不往前凑!
乐正逍点点头,示意他的手下给琴楼赔点钱,赶紧把人弄走,后者不敢耽搁,掏出钱递给老板,惊恐地看看少年,哆哆嗦嗦凑过去抬起他们老大,接着分出一个人去剑两条胳膊,准备回家找大夫装上,但这时只见人影一晃,少年眨眼间出现在面前,扬起剑“刷刷”几下就把胳膊剁成了数块。
手下:“=口=”
乐正逍:“……”
“拿走吧,”唐攸说完走到郝二爷面前,用他的衣服慢慢擦了擦剑,“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一次,我就卸你一次胳膊,听懂了么?”
郝二爷自然点头称是,免得这少年一时不高兴把他的胳膊剁成肉沫,那就真没办法安回去了。
唐攸说:“滚吧。”
几人不敢停留,扭头就跑了。
大堂顿时静下来,没人敢开口,乐正逍见他弟一袭白衣染红了大半,不想折回去换衣服,便让他穿化形时的那一套。
唐攸没意见,催动法力换了一件,发现原本的白袍成了红袍,领口处的花纹与他父亲的很像,精美而繁杂。乐正逍打量一眼,见他弟被红衣一衬更加邪气,觉得很头疼,问道:“你有没有想玩的东西?”
“没有,”唐攸说,“不如回去烤肉?”
乐正逍说:“……白绒兽不好吃。”
唐攸问:“你吃过?”
乐正逍心想不管吃没吃过,他都不能把他弟弟的兴趣往这方面引,便带着他弟去别处转了转,很快就到了傍晚。
唐攸脚步一顿,望向天空:“这是什么声音?”
“禾禾鸟的叫声,”乐正逍说,“它们每天酉时归巢,会一起鸣叫,好听么?”
唐攸嗯了一声。
乐正逍见他弟似乎有一点点喜欢,便多解释了两句:“冥界的魂魄很多,禾禾鸟的‘禾’通平和的‘和’,有安魂的作用,也通为何的‘何’,意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唐攸静静听着,又嗯了一声。
乐正逍微愣,这还是自弟弟觉醒后他第一次从他身上觉出平静的气息,暗道弟弟其实有救啊,于是决定好好对他,等父亲回来看到成果肯定会夸奖自己!
想罢,他带着弟弟去逛了几处名胜,看了看冥界夜晚的河灯,顺便还揪了朵彼岸花给他,想让他多接触美丽的事物。唐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拿过来就扔了,特别无情。
乐正逍:“……”
生活如常。
乐正逍自此便踏上了感化弟弟的道路。
比如亲手给弟弟做饭,虽然弟弟只吃了一口就掀了桌子;再比如给弟弟弹琴,虽然只弹到一半弟弟就把琴劈了;再再比如给弟弟买小动物,由于怕弟弟烤来吃,他买的都是长相奇丑看着就不好吃的,虽然每次弟弟都扔掉——但这些都不能浇灭他的热情。
如此过去几天,唐攸冷冷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乐正逍认真说:“让你感受一下哥哥对你的爱。”
唐攸盯着他看了两眼,拔-出剑就冲了过去。
“……你又发什么疯?”乐正逍急忙躲开,发现不太管用,干脆还了手,宫殿一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最终乐正逍蹲在檐下给受伤的胳膊抹药,见他弟弟站在院中垂眼擦剑,觉得很惆怅。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觉醒时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后来是听音乐调整的,但弟弟明显不喜欢,而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完全看不出弟弟对什么感兴趣,这小子现在做事全凭喜好,一点掩饰都没有。
要说勉强算是乐趣的东西……乐正逍掰着手指数了数,暗道第一就是挑衅他,第二就是想吃他的白绒兽。
他顿时沉默了。
唐攸擦完剑,不动声色看着他哥。
乐正逍总觉得他还是想和自己打一架,思考两秒,起身带着他去外面宽敞的地方,免得把房子拆了,说道:“要是我打赢你,以后要听哥的话。”
“等你打赢我再说吧。”唐攸脚尖一动,刹那间贴近他。
乐正逍不是吃素的,仰头避开他的剑,顷刻与他交上手。他要年长许多,经验和法力都很高,而唐攸虽说是刚觉醒,却是罕见的完全觉醒,丝毫不落下风。二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便掠出了数百丈,大地的生灵被这两股霸道的气息压得瑟瑟发抖,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惊悚地看着他们。
唐攸在对战中发现了什么,抬眼望向远处,只见尽头有一个巨大的银色法阵,不由得停了停:“那是什么?”
“回天法阵,”乐正逍说,“功能很多,最特殊的一个是能直通天界。”
唐攸嗯了声,正要再往他大哥身上捅两剑,忽觉大地颤了颤,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紧接着又颤了颤,并且震得更加厉害,连站都站不住。
乐正逍神色一变,冲上半空向远处眺望。
唐攸紧随其后,只见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山峦轰隆一声坍塌,溅起万丈尘烟,他问道:“怎么回事?”
乐正逍喃喃:“……变天了。”
唐攸本想详细地问问,这时只觉胸口一抽,某种预感瞬间占据脑海,他几乎与乐正逍同时飞向法阵,强行越过看守的护卫跳进去,眨眼之间到了天界。
这里已是电闪雷鸣,狂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二人循着感觉向前掠,很快扫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急忙上前,见白泽已经昏迷,正倒在父亲的怀里,立刻怒了:“谁干的?”
君主猛地看向他们,喝道:“谁让你们来的?!”话一出口,他迅速意识到他们可能感应到了白泽出事,便一把将白泽塞给他们,吩咐道,“带他回去,老实在冥界待着别上来。”
乐正逍问:“父亲你呢?”
“别问那么多,”君主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推了他们一把,“赶紧走!”
乐正逍有些迟疑,但他习惯听父亲的话,便抱起母亲带着弟弟往回走。唐攸微微侧头,忽然发现了不远处的元洛,见他脸色发白紧紧盯着前方的战局,便也看了一眼,见那边只有几道光影,速度快得完全让人看不出是谁。
他走了过去:“元洛。”
元洛看向他,有些意外:“……糖糖?”
唐攸点头:“怎么了?”
元洛扫见乐正逍正看着他,说道,“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管的,和你哥回家吧。”
唐攸又问:“司南呢?”
元洛说:“他还好,等他痊愈我让他去找你玩,你们先离开这里。”
唐攸看一眼他的神色,终究没有多问,和大哥一起回到了冥界。二人刚刚迈出回天法阵便只听一阵低咳,不由得低头,见白泽睁开了眼。
乐正逍急忙问:“母亲,你怎么样?”
白泽环视一周,挣开他站起身,扭头便要向回走。
乐正逍一把拉住他:“母亲你去哪?”
“我还有事要做,你们别跟来,”白泽缓了一口气,看着他们,命令道,“待在这里不准再上去,免得添乱。”
这是白泽第一次用近乎严厉的语气和他们说话,二人只能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然后等了等,发现事情似乎越来越严重,冥界也越来越乱。
他们本想再过去看看,谁知回天法阵封闭了,只得认命地等着,直到数天后才得知出了什么事——天界太子舍弃了储君的位置,逆天妄为,这几界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其中冥界最为惨重,因为太子做的事与命数有关,而冥界恰好掌管轮回,加上最近大量死魂涌进来,导致到处都乱糟糟的,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由于先前几次剧烈的颤动,冥界几处重要的结界坏了,里面关押的东西跑出来,开始四处为恶。
没过一个月,除去游离之境等极少数特殊的地方,冥界大部分地区都陷入了战乱。
唐攸和乐正逍一直没等到父母回来,干着急也没用,慢慢又回到了往常的生活。
乐正逍再次将注意力转到了弟弟身上,示意他出去走走,鼓励说:“你看看外面那些人有多惨,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幸福了。”
唐攸恰好不想和他不太靠谱的大哥待在一起,冷冷扫他一眼,转身出门,迈出几步又走了回来,说道:“我晚上要吃烤白绒腿,你看着办。”
乐正逍:“……”
唐攸这才离开,慢慢进了上次去过的小城,这里似乎挤进了一部分难民,街上的人很多,他扫见前方站着一群人,正不知在看什么东西,便过去了,发现是征兵的告示。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这是哪支部队?”
“听说是殷将军的部队。”
“殷将军?就是那个很厉害的殷五少爷?”
“可不是,年轻有为啊,看着吧,殷展早晚会坐上殿主的位置。”
唐攸本来已经要走了,闻言回过头:“你们说殷展?”
那几人看向他,回答说:“对,殷家五少爷。”
唐攸看一眼墙上的告示,发现共贴了三张,便撕了一张下来,拿着回到了游离之境。乐正逍本以为他弟弟要晚上才能回家,正抓紧时间陪他的白绒兽玩,见状一把将白绒兽抱进了怀里,警惕地看着他。唐攸不理会他的神色,把告示往他面前一拍:“我要去。”
乐正逍拿起看了两眼,不确定地问:“你要去打仗?”
唐攸说:“嗯。”
乐正逍心想弟弟确实挺暴力,难道只对打打杀杀感兴趣?他看看弟弟,又看看在怀里哆嗦的白绒兽,沉默一下,一本正经说:“去吧,男儿志在四方。”
唐攸说:“你不同意我也会去的,我只是通知你一下。”
“……”乐正逍见弟弟开始收拾东西,心想他家弟弟这么喜怒不定,万一不服管教……不,是绝对会不服管教的!要是到时一个不开心把主将宰了可咋整?
他深深地觉得这太有可能了,急忙翻箱倒柜找出几颗珍藏的丹药递给他:“吃了,一颗是改容貌的,一颗是能遮住你身上的龙息。”
唐攸问:“干什么?”
乐正逍说:“免得你惹了麻烦被人找上门,有了这东西,你看谁不顺眼都能宰。”
唐攸立刻痛快地点头,拿过来吃了。
乐正逍:“……”
你难道真的会一时不高兴宰了主将?
乐正逍总感觉这样不行,临走前又让他吃了一颗换声音的药,并将他的剑也换了,这才踏实一点,拍拍弟弟的小肩膀:“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个战死沙场的梦,大胆地去追逐你的梦想,哥在家等着你凯旋归来。”
唐攸沉默地看看他,无情地拍掉他的手,转身走了。
招兵处的士兵见他还是个少年,甚至没过十四,自然不同意。唐攸连剑都没拔,单手把之后来应征的人全打趴下了,淡定地看着他。
士兵:“……”
唐攸挑眉问:“我合格了么?”
士兵张了张口,试图和他解释这不是强不强的问题,是他们有规定,但这时只听一声轻笑,不禁扭头。唐攸同样看过去,见那边来了两个人,为首的人一袭黑袍,俊朗贵气,正是殷展。
殷展说:“小子挺厉害,跟着我吧。”
旁边的副将顿时皱眉:“将军……”
殷展扬手打断他的话,看着少年:“我缺个书童,你来么?”
唐攸盯着他看了一阵,说道:“好。”
殷展说:“走吧。”
唐攸便背着小包袱和他们进了营地,然后走到被安排的帐篷里放下东西,到了殷展的面前,听他询问自己的姓名和家庭,便把大哥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搬出来应付他,问道:“我能上战场么?”
殷展说:“看你的表现。”
唐攸问:“比如?”
殷展指着砚台:“先过来给我磨墨。”
唐攸不太高兴,但还是过去了。殷展稍微满意,坐下开始看书。帐内一时很静,殷展察觉旁边的少年总往他身上看,问道:“怎么?”
唐攸问:“你家在冥界?”
殷展放下书,倒有些意外:“你没听说过我?”
唐攸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殷展回想这少年给的资料,怎么都不觉是消息闭塞的地方,但他也没自恋地认为他到了众所周知的地步,便换了问题:“你来参军你家里人知道么?他们知道是我的部队么?”
唐攸说:“知道。”
殷展问:“他们没说什么?”
唐攸说:“我哥告诉我男人要有战死沙场的梦想,让我大胆地去追逐。”
殷展:“……”
所以你哥是想让你死在外面么?
殷展无语了一下,问道:“你自己呢?为什么想参军?”
唐攸想了想:“闲着无聊。”
殷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