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要给修七进来?阮梨容没问。
宁海天每日把脉都说聂远臻一切正常,阮梨容心里也有了疑惑,只是想着聂远臻是修七从安平救回来的,又觉得修七不可能害聂远臻。
但是,能让聂远臻一直昏迷不醒,嫌疑最大的,就是有武功的修七。
把房门闩上,阮梨容在床前坐下,想着前面的闹剧,再看聂远臻因消瘦而更加棱角分明的脸,凄凉地叹了口气。许久后,伸出手去想抚平聂远臻紧蹙的眉心,指尖堪堪贴上,自己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
把头埋进床沿褥子里,阮梨容正懊丧举止失措,忽听得房门轻细的一声响,未及想明白,身体已作了反应,站起来猛扑到聂远臻身上,把他连人带被子抱住。
“阮姑娘,聂公子怎么样?”
给沈墨然料中,修七果然来了。
按理说,他每日都来的,也没什么可疑,不知为何,有了沈墨然那句话,又想着他不叫门静悄悄挑开门闩进来,阮梨容不想给他接近聂远臻了。
“聂大哥呼吸平稳,想来是无碍。”阮梨容低叫道:“修大侠,我有些不便,劳你回避一下。”
修七迟疑了一下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阖合的声音,阮梨容松了口气。撑起手肘想起身,不料方才起得太急,抬头间天晕地转,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到被子了,也是跌在聂远臻身上。
脑袋被撞得昏黑,意识空茫,沉浮许久再次有意识时,阮梨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似乎被人抱在怀中,那个怀抱温暖宽阔,烘烘暖意赶走了她的不适她的寒冷,将连日来得不到好好休息的疲惫也赶得无影无踪。
“梨容……”沉黯嘶哑含混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叫着,声音很飘渺:“我……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是谁?在说什么?
胸膛的暖意变得灼热,热得阮梨容感到心窝有点疼,腰部被箍得很紧,那缕飘忽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梨容,我是不是在做梦,你咬我一下。”
这是聂远臻的声音,聂远臻苏醒了!
胸膛里压了多时的沉重的巨石落地后,欣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慌乱,阮梨容挪了挪身体,想从亲密的紧贴中挣开。
房门就在这时哒地一声被推开。
修七又回来了吗?
阮梨容下意识地松了支撑着要爬起身的手,又跌回聂远臻身上。
沈墨然呆呆地看着床上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浮尘潜伏在从门缝照进房间的阳光中,在空间里招摇地舞动。沈墨然觉得自己眼花了,视线里的一定是幻像。他闭上眼,揉了揉眼睛,希望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无踪。
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因为他的盼望突然消失湮灭。
虽然隔着被子,可也是亲密的拥抱,看着聂远臻圈在阮梨容腰肢上的大手,沈墨然瞬间心灰意冷,他一直以为,阮梨容不可能与别的男人亲昵接触的。
沈墨然默默地转身离开,轻轻地关上房门。
修七转了一圈恰好回来,正要往房里走,沈墨然伸手拦住他,淡淡道:“不需进去,远臻已经醒过来了。”
不可能,还有一刻钟才到穴道解开时间,修七面色阴沉,一掌隔开沈墨然挡道的手,沈墨然无视他的逼人气息,道:“站住听一听,再决定要不要进去。”
女人低细的哭泣声,还有男人傻呵呵的笑声,修七高扬的手落了下去。
“你和远臻是什么关系?”沈墨然定定看着修七。修七对聂远臻没有恶意,却让聂远臻昏迷不醒,又一直揣掇冲喜成亲,令人着实费解。
“我要是你,这时要想的,是以后让自己的家人不要再丢人现眼。”修七咧嘴一笑,斜了沈墨然一眼。
“多谢提醒。”沈墨然淡笑,转身看了身后的房门一眼,袍袖里的双手攥紧,大踏步离开。
“皇上交待的任务,看来只能从陶羽衣身上下手了。”修七自言自语,依靠在廊柱上,看着天边翻卷的白云思量着。
这几日沈墨然似是发觉聂远臻的昏迷是人为的,看守得极紧,他算着时辰点穴的机会不多,只能总是提前点上聂远臻的昏睡穴,今日躲在暗处守了许久,看着沈墨然走了才进房的,不料阮梨容却明言要他离开。
才转了一圈差得这么片刻工夫,聂远臻却醒过来了。
“修七,你怎么在这里?给大木头检查过了吗?”一声大喝,陶羽衣从前厅回来了。
修七不回答,笑了笑道:“刚才,我看到你的墨然哥哥很伤心地走了。”
“都怪沈伯母,没问清楚就来胡搅蛮緾,这下好了,听人家议论,好像沈丽妍名声完了,墨然哥哥肯定伤心。”陶羽衣一面说,一面朝房门走,一只手触到门板了。
修七身形一闪捉住她的手往后拖,“你墨然哥哥现在那么伤心,你不追上去安慰他?”
“我先看看大木头。”
“大木头比你的墨然哥哥重要?”
“这个……”陶羽衣咬手指,半晌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先去安慰墨然哥哥。”
陶羽衣被堵在沈府门口进不了,直到沈千山从作坊回来才把她带了进去。
“你来做什么?”沈马氏和沈丽妍在厅堂中大哭,见了陶羽衣,沈丽妍眼里都要喷出火了。
“这是什么态度?”沈千山见沈丽妍仇视自己的财神爷,二话不说,扬手就想赏沈丽妍一耳括子。
“老爷,这个陶羽衣今天把丽妍的名声全败坏了。”沈马氏扯过沈丽妍后退,呼天抢地哭喊起来。
“我只不过说哨子上有谢砚秋三个字,那把哨子是谢砚秋的不是大木头的,又没做别的说别的,怎么就说我毁了她声名。”陶羽衣不服地嘀咕,缩到沈千山背后躲沈马氏的唾沫星子。
“谢砚秋?怎么扯上谢砚秋了?”沈千山变了脸,面目狰狞。
沈丽妍嘶声痛哭,沈马氏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了下午的丑事。
下午她拿着沈丽妍从聂远臻脖子上解下的哨子去找阮肖氏,道聂远臻送了信物给自己女儿,已与自己女儿订下终身,要阮梨容退出。她以为依阮肖氏性子,只会静悄悄跟阮莫儒进言,悔亲毁约,岂料阮肖氏使了四五个丫鬟婆子,一路叫嚷着拉她去找聂德和理论。从阮府到县衙路上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她想悄悄溜走,却被阮府的婆子扯着袖子衣裳脱不了身。
等到了县衙,聂远臻昏迷着,聂德和也说不清,快遂愿之时,陶羽衣挤进去,要了哨子察看,然后大叫,哨子不是聂远臻的,上面有名字,哨子的主人叫谢砚秋。
沈马氏讲到此处,沈千山额上青筋毕露,一脚朝沈丽妍踢去。
“啊!”沈丽妍一声惨叫仆倒地上。
“没脑子的东西,拿了哨子过来,不查看一下就出去招事,这下好了,香檀方圆百里,谁还敢娶你,沈家的名声也给你丢光了。”
“丽妍……”沈马氏尖叫着扑过去抱女儿,心疼地喊叫了几声,转头看向陶羽衣的眼光像利刃,要把她扎出千百个窟窿。
“伯父,谢砚秋是什么人?”陶羽衣害怕地问道。
谢砚秋是香檀城一个有功名的秀才,绰号玉面郎君,玉树临风俊俏秀丽。
半年前,香檀城的郭寡妇突然大了肚子,郭姓族亲大发雷霆,一番调查,奸夫竟是谢砚秋。
郭姓族亲十几人冲到谢砚秋家捉拿他,在他房中却发现许多闺阁女子穿过的亵裤抹胸。郭姓族亲拳打脚踢,谢砚秋交待,那些衣物是与他相好的女子送给他的,他招出了十几个妙龄女子的名字。
那些女子后来或是悬梁或是喝药,没有一个活着,谢砚秋也在几日后自绝死去。
沈丽妍有刻有谢砚秋名字的哨子,谁都会想,她也是与谢砚秋相好的女子中的一个,只是当日谢砚秋爱她,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会这样啊!”陶羽衣听说与谢砚秋相好的女子都自绝死了,吓得身体颤抖,拉着沈千山袖子不停表白。“伯父,我绝对没想要害死丽妍的……”
“世侄女别害怕,不关你的事。”沈千山安抚财神爷,冲痛哭的沈马氏斥道:“拿着哨子去和人家说,你的女儿与人私订终身,你就不怕传扬开了丢脸吗?”
“阮肖氏平时怯怯懦懦,说话都大声不了,妾也没想到,她竟然要把这事捅开。”沈马氏悔恨不已,哭道:“老爷,你想想办法,丽妍不能这么就给毁了。”
沈千山挫败地跌坐椅子,“把那个哨子拿给我看看。”
“哨子给墨然拿去了。”沈马氏道。
“当时墨然在场?”沈千山焦急地问道:“他怎么说?”
“墨然是后来才来的,他当时拿了哨子过去看了看,问聂大人聂远臻是不是有一个跟那个一模一样的哨子,聂大人说是。”
“还好还好。”沈千山道。
“老爷,这么说,人家就不会说丽妍了?”沈马氏不解。
“闲言少不了的,不过没那么糟了,聂大人承认聂远臻有一模一样的哨子,足以让人疑惑不清了。”
“怎么就弄不清楚?”
“谢砚秋出事前,跟香檀城里各家子弟称兄道弟交情很好,朋友来往,佩饰弄混了也是有的。”
沈马氏吁了一口气,拉了沈丽妍站起来,沈千山恨骂沈丽妍:“你尽做些丢人的事,每次都吃了亏,还不死心,下回再弄出这样的事,不拘张三李四年轻的年老的,我逮着一个就把你嫁了。”
她不过做了这一遭,以前的事都是叶薇薇做的,怎么尽算到她头上了?沈丽妍紧咬住下唇不敢反驳。
那哨子明明是从聂远臻脖子上摘下的,怎么会刻着谢砚秋的名字?
沈丽妍想不明白,沈墨然却已理清一切。
自己的妹妹不会糊涂得随便找一把哨子就赖说是聂远臻的,定是从聂远臻脖子上偷摘的,然而聂远臻脖子上的哨子却没丢失。
——兴许是别的人送沈丽妍的,沈太太以为是聂大哥送的。
阮梨容状似无意地提醒了陶羽衣,陶羽衣于是跑去拿了哨子过来看,看到了上面细小的没有特意瞧见不到的谢砚秋三个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哨子定是阮梨容察觉到自己妹妹的不良居心后,特别定做的。
阮家与清远商号交情深厚,这哨子,应是谭道远帮阮梨容做的。
出了县衙后,沈墨然看了看手里的哨子,大踏步往清远商号而去。
只要清远商号的人承认阮梨容曾定做了这么一个哨子,便可洗刷自己妹妹与谢砚秋不清白的污名。
只是,即使洗刷了沈丽妍与谢砚秋有私情的嫌疑,沈丽妍那哨子的来由,也说不清楚。她的声名,怎么也不可能清白无瑕。
阮梨容此次,设下的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沈墨然暗叹,他到清远商号去,除了证实心中所想,还有一事要办。
威胁谭道远不得泄露此事。
他妹妹声名狼籍无法挽回,他不想因此事再赔进阮梨容。
“沈公子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清远商号只打造首饰,从没做过什么哨子。”谭道远矢口否则做过哨子。
沈墨然听谭道远否认,心中暗喜,用不着威胁了,微笑着转身走了,后来,觑着无人注意,把那哨子扔进了街道中的香檀河。
谭道远在沈墨然走后,愣站了许久,捡了几样首饰装进锦盒出门而去,去的是阮府。
“太太说,暂时不买饰物。”碧翠出来回话。
谭道远哦了一声,从锦盒里拿出一支金簪递给碧翠,笑道:“你把这个交给你家姑娘,跟她说,先前那物做的粗糙,在下今日听了沈府公子的批评,想收回来重做,让她交回来给我。”
碧翠举着手里的金簪赞道:“好精致的簪子,你们商号做的,哪有粗糙的?”
“你把这话转给你家姑娘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