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哥哥,去洛阳不是该转北么?”童英和童玲离开水镜山庄,牵着马儿并行走在官道上,童玲望着面色凝重、不发一言的童英,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童英慢慢停下了脚步,驻足举目四望,但见远处绵延的官道渐渐隐入了天际尽头,仿佛看不到出路,心中越发茫然。
“要不然我们先回长安,与爹他商议一下?”童玲见他迷惘的神色,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轻声建议道。
“罢了,我们还是先去洛阳吧。”许久,童英终于下定了决心,若要求证那本《古文尚书》所言,看来只有往洛阳一行,寻访到仅存的雍州鼎才行。
“好吧。”童玲见他如是说,不由点了点头。
二人翻身上马,勒转马头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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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因地处古洛水北岸而得名。此城北据邙山,南望伊阙,东据虎牢,西控函谷,四周群山环绕、雄关林立,有“八关都邑”、“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之称;而且洛阳盘踞“天下之中”,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通幽燕,南系襄荆,人称“八方辐辏”、“九州岛腹地”、“十省通衢”。另有传说此处乃是中华大地的龙脉集结之所,所以历朝历代均为诸侯群雄逐鹿中原的皇者必争之地。
昔年周公旦曾说洛阳“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焉”;而汉高祖亦是称洛阳曰“吾行天下多矣,唯见洛阳”;汉班固在《汉书》中也说过“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为之极”。
自周成王东迁定都洛邑起,洛阳与长安便是东西相望,是为天下并举的两座雄城。而如今洛阳城乃是汉王朝帝都所在,若是论及城市的恢弘、人口的众多较之天下诸城胜出多矣,即便是与洛阳并举为两座雄城的西都长安亦是远远不如。
甫进到洛阳城中,童玲便拉着童英在街上逛了一天,直到这小丫头累得筋疲力尽,这才满载而归。
两人在城中随便找了间还算凑合的客栈住下,躺倒在床上的童英久久无法成眠,结果第二天红着眼睛又被兴致不减的童玲拉着上街去游玩。
没有来过洛阳的人,很难明白这座都城的宏伟。自光武皇帝中兴大汉朝,把都城由长安迁移至洛阳,历经十代皇帝,对这座洛水边的城市进行多次扩建和改建,如今的洛阳城已被国人誉为大汉第一城。
非但如此,贵为帝都的洛阳亦是吸引了无数文人骚客的涌入,大街上到处可以看到羽扇纶巾的儒生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附庸文雅、或探讨诗词歌赋,一个个摇头晃脑似有满腹经纶。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
跑在前头的童玲一不小心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位看似风度翩翩的年轻文士被这么一撞,捂着胸口退了两步,怒目横视着童玲:“你走路都不知道看路的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童玲涨红了脸,连连摆手,朝文士致歉。
这位文士并不是独自一人在此,在他身后还有数位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士子,一见同伴出了状况,尽数围了上来。
“哪儿来的粗鄙村妇,在洛阳城中横冲直撞,如此不懂礼数,有辱斯文!”这群白衣士子见自己的同伴一脸怒容望着童玲,自然而然的将事情的由头全部归咎于穿着普通的童英二人身上,皆是义愤填膺的出口帮衬。原本一件小事,在他们口中便成了“有辱斯文、不懂礼数”无礼之举。
童玲何曾遇到过这样被群起攻之的阵仗,而且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还来不及辩解,就被完全淹没在这些“斯文人”的唾沫星子中。
眼见事情闹得大了,周围的路上也纷纷围了上来,一位浓眉细眼、腰系三尺宝剑、身穿锦衣的男子不经意间瞥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一笑,也轻移脚步,悄然隐入围观的人群中,饶有兴致的望着当中发生的事情。
别看这些太学生一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可数落起人来却是花样百出。虽然言语中不带一个脏字,但是句句都是引经据典,专找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来说。
一向好脾气的童英也被这些人说得有些恼了,将童玲拉到自己身后,往前踏了一步,正欲出言,身畔却有一男子站到了他前面。
童英一愣,眼角的余光瞥见此人鬓角挂着两缕雪白,然而却有一张清秀的脸,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二人在往水镜山庄的路上遇到的那位叫郭嘉的年轻人。
郭嘉站在童英二人身前,朝众太学士子微微一拱手,朗声说道:“我观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平日里也是研读圣贤之书,如何今日却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方才的经过在下都看到了,这位小姑娘不过是无意中与这位兄台相撞,二人皆有过错,何况人家已经给这位兄台致过了歉,诸位又何必如此小题大做、为难对方呢?”
那些太学士子正将童英二人数落得痛快,冷不防旁边却又杀出一人反来数落己方诸人小题大做,皆是大怒,望着郭嘉,冷声道:“你又是何人?”
“在下颍川士子郭奉孝。”郭嘉坦然说道。
“颍川士子?”闻言,众太学生互望数眼,俄而哄然大笑,“我等乃是太学士子,该不会你此番入京便是为投太学而来的吧,若是如此,我等还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这些太学生久处在帝都之中,早已养成了妄自尊大的心性,尤其对其他地方的士子颇为轻视,即便是郭嘉来自颍川这种毗邻洛阳的地方也不例外。
面对众人的讥诮,郭嘉面色不变,淡淡的说道,“在下已随恩师修习多年,暂无投太学之意。”
“哦,是么?那你说说你的恩师高姓大名,让我等好生敬仰一番,可好?”那群太学生中有人满是不屑的高声说道。
也无怪乎这些人如此嚣张,太学之名始于西周,汉朝始设于京师。汉武帝时,董仲舒献上“天人三策”,提出“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的建议,由此太学的地位得到了大大的提高,成为整个大汉朝最为顶尖的学府,能在其中任教的人,无一不是当世鸿学大儒、学优德劭,甚至在东汉时代,明帝以皇帝之尊到太学中太学行礼讲经,可见太学地位之崇高。而能入到太学中的士子自然也都是有才之辈,少有滥竽充数者,眼高于顶也属正常。
“恩师不喜在下逢人便提其名讳,因此还请各位见谅。”郭嘉摇头道。
“不喜?我看是不敢吧!”太学生们又是一阵讥笑,“只怕不过是哪儿的山野村夫,少有人相识,妄自收徒,自然不敢让弟子在外提及名讳!”
“无妨,无妨。郭兄但说便是,我等就当是一阵风罢了,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将你家恩师的名讳记在心上的。”其中一人得理不饶人,继续出言挤兑道。
郭嘉听闻众人辱及恩师,正欲说话,此时旁观的人群中有一人出言高声道:“这位郭兄乃当代大儒蔡伯喈之关门弟子!”
蔡邕,字伯喈,博学多才,经史、天文、音律、辞赋无一不通,门中名士如云,桃李满天下,连天子也是对其礼遇有加。但七年前突然闭关不再收徒,相传是因为收了一名天资极高的少年弟子,以致蔡邕发出“天下英才止于此矣,吾此生无憾!”的感慨,于是关门不再收新弟子,使得许多慕名的士子议论纷纷,大失所望之余也对那关门弟子感到十分好奇。开口的正是在人群中伫足良久的那位带剑锦衣人,只见他分开众人,缓步走到郭嘉身边,拱手开口道:“郭兄乃家师最得意的弟子,虽未曾见面,但是老师早就把他夸得如雷贯耳呢!哈哈!”
此言一出,众太学生皆是面面相觑,此时一太学生犹不服气,高声问道:“那阁下又是何人,难道也是蔡大师的弟子?”
“在下顿丘令曹孟德,乃蔡老师门下大弟子,见过诸位大贤。”这位自称是曹孟德的男子朝众太学生一拱手,开口说道。
“顿丘令?曹孟德?”众人议论纷纷,童英也在仔细打量着这位曹孟德,只见他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整个人器宇轩昂却又不怒自威。
“曹孟德...曹孟德...”太学生中有一人将来人的姓名反复念了几遍,忽然大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位杖毙蹇图的北部尉曹操!”
“这位兄台所言无差,在下正是曹操。”曹操平静的望向开口出言的那位太学生,微笑颔首。
那人说的“杖毙蹇图”之事乃是数年前曹操初入仕时发生的一件震惊洛阳的大事。昔年曹操被举为孝廉,入洛阳为郎。不久,被任命为洛阳北部尉。而洛阳贵为帝都,乃是皇亲贵势聚居之地,很难治理。
而曹操一到职,便申明禁令、严肃法纪,造五色大棒十余根,悬于衙门左右,有犯禁者,皆棒杀之。彼时皇帝宠幸的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违禁夜行,曹操竟是毫不留情,当众将蹇图用五色棒处死,一时京人大惊,皆是畏惧曹操,从此京师敛迹,无敢犯者。
不过曹操也因此得罪了蹇硕等一些当朝权贵,只是碍于其父曹嵩的关系,他被明升暗降,调至远离洛阳的顿丘,任顿丘令。
“既然顿丘令在此,那么我们便不再计较此事了。”一位看似这些太学生中的领头人朝曹操开口道,旋即转身对己方众人一挥手,说道,“走吧,今日是许先生月旦评的日子,可别耽误了时候。”
听他这么一说,众太学生纷纷转身准备离去,不过依旧有一两个不甚甘心的狠狠瞪了郭嘉和童英二人一眼,这才悻悻而去,不过走在最后面的一人瞥了眼童英等人的装扮,忽然脑中灵机一动,嘴角闪过一丝讥诮,看似无意却又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开口道:“曹兄郭兄皆为大才,但另外这二位却是所谓弱小村夫,不识三代夏商周。”
此言一出,作为外乡人的童英等人皆是脸色一变,连一直泰然自若的郭嘉也是面露不悦之色,不过一向以机敏见长的他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反驳这句话。
就在那个太学生扔下这么句话,满脸傲色准备扬长而去之时,郭嘉身后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
“俊秀才子,只读四诗风雅颂!”郭嘉讶异的转过头,却发现出言的竟是看似有些木讷的童英。
“你!”刚才还洋洋得意于的那位太学生闻言,面色先是一滞,双眼望向童英,满面怒容。
“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原本走在最前头的那位领头太学生却是朝此人怒骂一声,拽着他的衣角,快步离去。
周围的众人见那些太学生走远,却是齐声朝童英发出一声喝彩,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是贩夫走卒,算起来也都属“村夫”之列,因此刚才那太学生一句话亦是将他们涵盖在其中,而童英却是让那些一向是心高气傲的太学生吃了回憋,如何不让他们也感到解气。
待到周围的人群慢慢散去,童玲拽着童英的手,一脸兴奋说:“英哥哥你真棒!我怎不知你还会吟诗作对啊!哈哈!”
“我…”童英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意,反而稍有困惑之色,搔搔头,小声道,“刚才那人说的话我怎么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随口便答了出来。”
“呵呵,这位兄台才思敏捷,不必过谦了。”一旁的郭嘉笑着开了口,“郭兄谬赞了,我不过一粗鄙武夫,刚才所言不过侥幸为之,如何能比得上您博才多学。”童英连连摆手,“而且我师兄妹俩还要多谢您仗义执言,否则今日之事想来决计不会如此善了。”
“呵呵,举手之劳,兄台不必放在心上。这些太学生们自持身份欺压二位,即便我不出言,自然也会有正义之士主持公道,天子脚下还由不得他们任意妄为。”郭嘉摇头道,“上次在水镜山庄外,对兄台多有得罪,还望您莫要放在心上,对了,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在下姓童名英,这位是我的师妹童玲。”童英闻言,赶紧开口道,“无论如何,今日我俩也要多谢郭兄。”
“呵呵,童兄不必如此,何况今日最应该谢的非在下,而是曹大人。”郭嘉微微侧过身,望向一旁的曹操,“久仰师兄大名,师父常对我们师兄弟说大师兄文武双全,不畏权贵,乃当世豪杰也!”
“呵呵,师父还记得我这最会惹事的弟子啊?哈哈!”曹操却是一直没有离开,只是负手含笑望着童英几人,如今见提到了自己,便笑着说道,“此处毕竟不是说话之处,相请不如偶遇,不若我请诸位到附近酒楼中小酌一番!”
“这…”童英略一迟疑,而郭嘉瞥了他一眼,笑着问道,“若是童兄无他事,那么我们便随曹师兄走上一遭吧,可别拂了师兄的雅意。”
“好吧,不过今日我兄妹俩全耐二位兄台仗义施以援手,这个东道该由在下来做。”童英沉吟片刻,点头道。
“这个好说。”曹操微微一笑,“走吧,这洛阳城在下甚为熟稔,就由我来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