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数日之间,卢植已经统帅大军北进冀州,驻扎安平郡。
而童英此时却不在他身边,而是已经带了一队骑兵深入了广宗以南。
因为进抵安平郡后,卢植便召集诸将制定了分歼黄巾贼的策略。广宗以北有个葫芦谷,卡在广宗到巨鹿的道路之间,险要非常。卢植亲帅五千精兵,大张旗鼓地在葫芦谷口驻扎,看声势足有两万余众,以威慑广宗之敌。而真正的主力却早已北上鉅鹿,追歼张梁所部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避免广宗城中张角觉察到自己这瞒天过海之计,率军突袭,卢植广撒斥候,时刻关注广宗之敌的动态,而童英武艺胜诸人一筹,便自请领了一队斥候,前来此处侦查。
今日风轻云淡,天空蓝得好似一块宝石,阳光既茁壮,又不显灼热,似乎连老天都在体贴他们。
童英伏在山林间,目光仔细搜索这远处小道上是否有异样。忽然他面色一沉,遥远的小路上却多出十来个衣衫破烂的民人,为首一个身高马大,头裹黄巾。
“童将军,是黄巾贼。”伏在他身旁的一人压低音调,沉声道。
童英紧抿着嘴,目光一直望向那群民人,并没有马上开口。
“我们该怎么办?”身旁那人接着问道。
童英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小道上再无其他黄巾贼之后,这才低声道:“听我号令,待敌靠近些,我们再上。”
“喏!”那人点点头,匍匐着爬到另一头,将童英所言告诉其余之人。
“兵分两路,上!”待到那些黄巾兵走得近了,童英厉喝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而林中早有数人手持剑矛,当先冲去,剩下的几人却是上了战马,拿起长弓,从一侧迂回,断绝来人后路。
骤然见到十来个官军从树林中冲出来,那些黄巾兵皆是一惊,脸上露出慌乱之色,不过在那领头之人连声厉喝下,众人竟是背靠着背,围成了一个圆圈。
远处童英见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瞥了眼那领头的黄巾大汉,心中暗叹:想不到此人竟然还懂得结阵。他脑中心思飞转,脚步却不曾停歇,手执长枪,一跃杀入敌阵之中。
黄巾兵阵中传来一声惨叫,一个胖子已经双手握着胸口羽箭,踉跄坐倒,口中溢出鲜血来。
“狗贼,老子和你们拼了!”领头的那个大汉怒火熊熊,竟然离了圆阵,向官军冲来,霎时间两个矛头刺到了身前,大汉避无可避,竟然弃了木枪,左右开弓,双手竟攥住了两矛!
两名汉军士兵皆是微微一愣,未曾料到这黄巾贼有如此神力。可大汉纵然神勇,然而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他攥住了两杆矛头,只觉长矛传来的力量不断增大,分身无暇,令两名汉军士兵却已经举剑刺入了他的两肋!
“嗷!”大汉怒吼一声,双臂骤然发力,啪啪两声,两杆长矛的矛杆已经折断,巨大的惯性让汉军士兵冲向他,冲向他正在倒转的矛尖!
“噗”地一声,大汉的动作陡然停止,仰头倒了下去,胸口一杆长枪兀自微微颤抖,两个大难不死的官军兵士心有余悸的转头看去,只见童英双手已然空了出来,望着他俩厉声喝道:“速战速决!”
两人为童英这一厉喝再加上被那黄巾汉子一惊,反倒激发出了血勇之气,拔出长刀,冲向道中的黄巾圆阵。
刷刷几声,又是两轮羽箭倾泻下来,黄巾余寇已经死伤惨重,乱了阵脚。几名汉军士兵也适时冲锋而至,手起剑落,快刀斩乱麻,快剑战黄巾,须臾结束了战斗。
“不要在此处多做逗留,我们快走!”童英自然知道此处不可久留,若是为广宗城中的黄巾贼发现,必然有大股贼人前来。
“童将军你看!”忽然一个打扫战场的官军兵士朝童英大声喊道。
“怎么回事?”童英闻言止步,扭过头来开口问道。
他话音未落,早有一人从尸体中狼狈爬出,在他身后不住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的本是平原县良民,却被这伙强盗强掳过来的啊。小的家中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实在是不忍心就这么死了啊。求求军爷,求军爷饶了小人,放小人回家,小人感恩戴德,必会在家中供奉大人牌位,每逢年节必定祭祀啊……”
“够了!”童英低喝道,“什么名字?”
“杨直,小的叫杨直,平原县杨村人氏,小的家有八十岁——”
“你果真是被强掳过来的?”
“千真万确啊大人,刚才小的都不敢跟官军动手啊,而且将军,小的一直不肯戴黄巾,脸上肿这么厉害,还是刚才那个黄巾贼打的啊!”
童英凑过去看,右手却是悄悄握紧了短剑剑柄,以防万一。
只见杨直右边脸颊高高肿起,还隐约有五个粗大的指印,想来所言非虚。
“回家去吧,以后莫要出来,小心再被强掳。”望着杨直仓惶而凄然的神色,童英心中却是闪过一丝不忍,他亦是知道黄巾贼裹胁的百姓众多,其中良民确是不少,终究是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童英转身离去,杨直却在身后不住地叩头,直到头上磕得一片乌紫,这才忙不迭地丢了黄巾,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夺命奔出。
“将军,真要放他走?”身边一位官军兵士靠上前来轻声问道。
童英却是叹了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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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股黄巾贼的歼灭实在是并不算什么大事,童英领着官军持续着侦查任务,过了大半个时辰,见天色已晚正要回营,忽然前方烟尘大起,霎那间,童英所率的官军斥候已经被为数众多的黄巾贼团团围住。
带头的一个是比昨日杀死的汉子更加高头大马的汉子,汉子身旁一个身影颇为猥琐,正是童英放走的杨直。
童英第一眼便认出了他,旋即明白了过来,若非此人向黄巾贼通风报信,如此众多的黄巾贼也决计不会循着踪迹这么快的追来,思虑及此,他心中恼怒已极,双眸都似喷火。
“杨直!”童英指着杨直,厉喝道,“我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竟敢骗我!”
杨直自然也已认出了他,却并不慌乱,反而大摇大摆地走到阵前,嗓音似鸭,嘎嘎笑道:“这位小哥,我没骗你,我本是平原县人氏,一家俱是黄巾,不管是八十岁的老母,还是嗷嗷待哺的孩儿,都在广宗城中!你可明白?”
童英怒不可遏,枪指过去,破口大骂:“此等奸贼宵小,我必杀之而后快!”
“杀我?”杨直望着童英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讥笑道,“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还想杀我?”
童英大怒,正待纵身上前厮杀,却见到两侧的林中依稀有数十个弓箭手埋伏着,童英不由心中一凛,暗道自己的冲动险些坏了事。
“贼人众多,我们不可力敌,快走!”童英朗声朝身边的众人道,旋即官兵们纷纷翻身上马,放马狂奔而去。
一边杨直见状,连忙对身旁大汉道:“管将军,快冲快冲,您手下那黄巾力士便是为这些人所杀,休要让他们逃了!”
“不要让他们跑了!追!”杨直口中的管将军圆睁着双目,朝四周的黄巾贼厉声道。他自己已是大吼一声,拔刀冲去。
一干贼人轰然应诺,全速朝童英等人逃窜的方向奔去。
眼见黄巾贼越追越近,童英身旁的一人在马上大声说道,“将军,不行!敌人为数众多,我等的坐骑这两日本身就没好生歇息,这样跑下去马力不足,必然会为黄巾贼人追上。”众人不是没有和黄巾贼斗过,关键以前是趁其不备,这次人家可是有备而来,两种情况是截然不同。只见道路两旁不断有黄巾贼人杀出,众人一面要驱马,一面要小心突然杀出的贼人,这使得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的官军众人渐渐的体力不支。
“你们先走,我来殿后!”童英瞥见自己的马儿口边已有点点白沫,不由大喝道。
“不行,将军你先走!我们为你殿后!”只是童英没想到身边开口那人却是突然一马鞭甩在童英坐骑的臀上,然后领着其余人一转马头杀向蜂拥而至的黄巾乱贼!
“杀!汉军威武!”
汉军将士们齐声怒吼,一时间马蹄隆隆,竟好似有百人的威势。
童英拼命的想要勒止身下马儿,然而那斥候用的手劲极大,那马匹吃痛之下只知拼了命的甩开四蹄朝前奔去,根本不听童英的指挥。
“噌”的一声,汉军斥候手上的环首刀齐齐出鞘,众人列成了一个微型的锋矢阵,恍若利箭箭头一般,轰然刺穿了薄弱的黄巾杂兵,他们这悍不畏死的气势一时竟是阻着所有黄巾贼不敢上前。
然而片刻之后在那黄巾贼首的呵斥下,无数矛手纷纷在此涌出,纷纷刺向汉军骑士。
一位汉军斥候用尽力气砍死一个扑上来的黄巾兵,抗不住大力,已经从马上摔落下来。身后那三名同伴两死一伤,剩下一人也已经失了兵器,却是怒吼着跳将起来,不顾刺到胸前的矛头,死死抱住了一个黄巾兵,张口就朝黄巾喉间咬去,
鲜血激射,噗噗的入肉声不绝于耳,汉军兵士和黄巾兵搂在一起,倒在地上,分明是官贼不两立,却好似亲兄弟一般紧紧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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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奔出十里,童英终于确定黄巾兵不再追杀。
踉跄跳下马来,童英向着来时的方向噗通跪下,咚咚咚一连磕了数十个响头,直到额头上已是血肉模糊,
兄弟们都死了!都因为他而死了!
他虽名为这队斥候的首领,然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兵。若非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们指点,这几日里他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可他竟是因为一时妇人之仁,害死了这些兄弟袍泽!
童英抬起头咬牙切齿:“童英无能,发誓必定消灭黄巾,向死去的兄弟们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