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大臣护送汉帝刘辩的车驾回到洛阳之时,天边已是泛起了鱼肚白的光亮。
一夜的混乱之后,洛阳城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宫中阉宦十之存一,即便是苟且偷生下来的少许内侍也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祸事再牵连到自己。
董卓作为寻找到皇帝和陈留王的最大功臣觐见何太后,众人皆不知他与何太后说了什么,然而翌日朝议何太后竟是下旨,册封董卓为司空、录尚书事!
此旨一出,朝中众臣尽皆哗然,要知道司空为三公之一,位高权重,董卓他入京之时不过区区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而已,即便是在十常侍之乱中立下大功,也不至于擢升至此等官职。
而且“录尚书事”这一职更是了不得,此职是在三公或是大将军的头衔上再加上这个官衔,行宰相的职权。说穿了,录尚书事就是宰相。早先,汉灵帝驾崩,刘辨登基后,何太后只是封其兄何进为“参录尚书事”,意思就是你可以参与国政,但只是参与,却没有宰相的那种权利。董卓少了一个“参”,便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行使宰相之权。
眼见连权倾一时的何进都没有得到的殊遇,却偏偏为董卓所得,如何能让众人心服。正当有朝臣要起身进谏之时,一位小黄门却又是拿出一道圣旨宣读起来。
当小黄门将这道圣旨宣读完,诸大臣便再也没有了异议,因为这道圣旨竟是由先帝刘宏所传,刘宏在圣旨上授予了董卓临机独断之权,甚至还在其中说了这么一句话:君行周公之事。
此话在之前的汉代帝王中也有一人说过,那便是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武帝临终之时便有一封遗诏,传给日后的辅政大臣霍光,遗诏中便有这么一句话。可以想见,一向以汉武帝为目标的刘宏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写进传给董卓的圣旨中,其中代表着怎样的含义。
散了朝,袁绍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有些东西气不过,便起身出门去到了太傅府。
袁隗见他一脸丧气的模样,不由笑着说道:“本初何事如此沮丧。”
“叔父,我等为山九仞而功亏一篑,如何不让侄儿沮丧。”袁绍叹气说道。前夜的策划几可说是天衣无缝,何进和十常侍两败俱伤,死的死,逃的逃,他正可趁此机会收拢京中无主之兵。可惜这董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拍马杀到,而且还寻觅到了失踪的小皇帝,这下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朝堂上,董卓春风得意的模样。
“本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袁隗却是笑了笑,摇头道,“我这两日也想过了,这些大概便是老天对我们的考验,毕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若是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那么以后又如何能成就大事呢?”
“可是叔父...”袁绍还欲辩解。
“而且你不觉得如今的局面却是这数十年来最好的么?”袁隗忽的神秘一笑,缓缓说道。
“最好的局面?”袁绍闻言一怔,俄而开口问道,“侄儿不解,还请叔父指教。”
“不是么?”袁隗淡淡说道,“以前我们士人头上有外戚和阉宦两座大山压着,连动一动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而如今来得不过是一介藩镇,何愁没有翻身之日?”
“只是侄儿怕这请神容易,送神却就难了。”袁绍低声说道。
“莫要忘了当初张让是如何使卢植从一介大将成了天牢中的阶下囚的。这些人最不怕的便是流言,然而最畏惧的也是流言,终有一日我会让那董卓乖乖的交出兵权,如何来的京城,便如何出去!”袁隗笃定的说道。
“可是这董卓可不比卢植老头。”袁绍本还想说点什么,却看见袁隗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明悟过来,“叔父可是早有计策?”
“也不算吧,只是董卓这一入京,昔日有些没想明白的事情,如今倒是明白了。”袁隗轻拈胡须,开口说道。
“没想明白的事情?”袁绍有些疑惑。
“我且问你,蹇硕不过区区一小黄门,虽然深得先帝恩宠,却一向谨小慎微,对先帝言听计从,既是如此,他又何来的胆量敢犯上作乱?”袁隗望着袁绍,发问道。
“这...”这点袁绍自然也想过,蹇硕不过一阉奴,甚至连十常侍都不是,何来的勇气和自信率兵在禁宫中作乱?只是此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袁绍并没有太过多想,如今袁隗旧事重提,显然是别有用意。
“只怕先帝的本意并非是要立嫡长子为后继之人。”袁隗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闻言,袁绍不禁大惊,刘宏不喜刘辩世人皆知,否则也不会迟迟不立太子,但刘辩登基谁也没有认为有何不妥之处,难道这其中...
“我朝创立之后,每每有外戚外乱,遑论西汉更有王莽篡政之举。我想先帝的心里面只怕对何进还是有几分顾忌的。他想要自己的血脉登上皇位,又要保住汉室基业,这何进就必不能留...”
“叔父此言...”袁绍皱眉想要出言,不过话说了一半却又止住了。
“如何,你不相信?”袁隗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先帝向来以恢弘汉武帝之盛况为志向,每每行事总想要像武帝一般,譬如今日在朝堂上的那份圣旨。而武帝临死之前赐死钩弋夫人之事,难道本初你便忘了?”
钩弋夫人乃是汉武帝后期最宠爱的妃子,也是继承武帝皇位的汉昭帝刘弗陵的生母,作为后宫中的一名妃子,通常情况下总是母以子贵,儿子被册立为太子,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安全也就有了保证,但钩弋夫人却是一个例外,她之所以被杀害,正是因为汉武帝准备册立她的儿子刘弗陵为后继之君。因为武帝年幼即位,即位之初处处为祖母及母亲掣肘,刘弗陵时年不过才八岁,武帝因此不愿自己的继承人也如自己一般形成“母壮子幼”的局面,于是便赐死了钩弋夫人,以绝后患。
而汉灵帝刘宏即位之初,亦是处处外戚窦武的制肘,当了好几年的傀儡皇帝,他模仿武帝之举,倒也非并无道理。
“若说这些不过我原本的猜测,那么今日董卓拿出的密旨便是印证了这个猜测,只怕先帝原是想要托孤于蹇硕和董卓,让这二人一内一外护佑陈留王登基,以免重蹈自己的覆辙。”袁隗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袁绍思虑片刻,觉得这种可能性的确不小,不由点头说道。
“既是如此,那么我们不若将计就计,撺掇那董卓兴废立之举,他一旦中计,必成众矢之的,那么大局定矣!”
袁隗话音一落,叔侄两人不由相视一笑,目中满是一切尽在掌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