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晃心中思虑之时,曹操亦是站在渭水河南岸,极目远眺。河面上,数十条渡船正源源不断的将南岸的曹军士卒往西岸运去。
渭水,黄河第一大支流,发源於鸟鼠山,由潼关汇入黄河,自东汉以来便是关中漕运要道。
如今虽然天气已是极為寒冷,然而渭水河床宽浅、沙洲眾多,所以并未完全结冰,人马亦是无法直接从上面通行。因此曹操的数万大军想要过河亦是只能靠船渡。
“丞相,可以上船了。”许褚来到曹操身旁,拱手说道。
“好吧,上船。”不知怎地,曹操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不过转瞬即逝。
望著冰冷刺骨的江水,曹操不自觉的皱起了眉,思虑片刻,他驀然想起自己的不安源於何处。这滔滔渭水竟是让他思虑起了一年多以前的赤壁,当初他亦是如此自信满满的站在长江边上,遥望著对岸的吴军营寨。那时的曹操是多麼的意气风发,甚至兴尽之时,还赋了《短歌行》一首,歌以咏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輟?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整首诗气韵沉雄,质朴简洁,却又不失慷慨悲凉,表面上虽然写得是曹操求贤若渴的心情,然而字裡行间却无不透著他欲要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
思及当初,曹操不禁微微泛起一丝苦笑,赤壁一败,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丞相...丞相...”耳边响起许褚的声音,打断了曹操的思绪。
曹操转过头去,望著许褚关注的神色,想必许褚是看到自己脸色有些难看,这才出言询问,曹操不由对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没事。”
甩了甩头,将刚才的念头都抛诸脑后,也将心中那丝迷惘和对自己的不确信打消。曹操的面色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失去信心。这也是曹操為何屡战屡败却又屡屡东山再起的根本原因所在。
“丞相小心!”忽然,许褚警觉的侧身将曹操扑倒在地,而就在二人倒地的一刹那,一支羽箭“噌”的一声钉在刚才曹操所站的位置。
“怎麼回事!”曹操面色一变,正欲开口,河西岸却是一声炮响,伏兵尽出,看衣著正是关西军,而迎风飘扬的大纛旗上一个硕大“马”字清晰可见。
“嗖嗖嗖”关西军一时万箭齐发,漫天的箭雨朝渭水两岸的曹军射来,已经渡过河西的步卒还好,能靠著手中的大盾顶在头上防御,然而正在渡河的骑兵则就没这麼好运了,望著天际飞舞著的如蝗虫般的箭鏃,他们只得挥舞起长剑试图将弓箭打落,而且非但要保护自己,还得保护身边的坐骑。最遭殃的是那些被徵发来撑船的艄公,在这轮箭雨的洗礼中,不少船夫被射中掉入冰冷的河水中,而他们所掌舵的船隻则没有了明确的行进方向,只得随波逐流,甚至有两艘船撞在了一起,不少曹军士卒被撞得掉下了河水中,这些兵士大多不识水性,只得在水裡胡乱的挣扎和呼救,一时间,河面上混乱无比!
“回去!快回去!回河南岸!”许褚赶忙起身,用他那壮硕的身躯将曹操护在身后,一面挥舞起双戟抵挡来袭的弓箭,一面朝船夫大声喊道。
“不行!继续往前,一定要渡河!”然而曹操却是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丞相,这裡太危险了!”许褚不敢转头,只得大声说道。
“必须要渡过河去,不然西岸的兵士岂不是送入虎口!”曹操声色俱厉的喝道。
眼见曹操发怒,许褚不敢再开口,那些船工眼见于此也不敢转向,只得冒著箭雨朝前继续划去。
然而周遭的不少船隻畏于前方的危险,已经开始转向回渭水南岸了。曹操望著这些不战自退的士卒,顿时大怒,一把从腰际抽出佩剑,那佩剑流光四溢、锋利无比,正是宝剑倚天。
“许褚,你去撑船,我来抵挡这箭!”曹操一个箭步跨到许褚身前,大声说道。
“可是,丞相...”许褚面色一变,疾声道。
“这是军令,我命你将船第一个划到对岸!”曹操看也不看许褚,厉声道。
“诺!”许褚无奈,只得收起双戟,返身快步走到划桨的船夫前,开口道,“让我来!”
那船夫将浆交到许褚手中,许褚便奋力开始摇起浆来,船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很快便冲到了最前面。
船头的曹操不断挥舞著手中的倚天剑,剑芒四散而开,漫天的箭雨根本无法靠近他的身侧,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便被倚天剑的锋芒截成两段,落入水中。
原本慌乱的曹军士卒眼见主公所乘的船隻毫不畏惧的冲在最前方,顿时為其所激励,重新燃起了战意,刚才那股慌乱被一扫而空。同时司马英、张辽等大将也连连呵斥诸人紧随曹操。一时间,曹军恢复了秩序,诸舰齐齐再往河西驶去,反而减少了伤亡。
“哐当”曹操所乘的船隻在许褚的奋力划桨下,果然第一个抵达岸边。
靠了岸,许褚一把扔下双桨,领著曹操便往现行过河的步卒结阵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却是响起一声爆喝:“曹贼哪裡逃!”
曹操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人一骑正遥遥望著自己,那马上的男子面如傅粉,白袍银甲,手中一杆银枪,长缨迎风飘扬,当真可说是威风凛然,虽然曹操未见过此人,但是从对方浑身散发著的孤傲气质,便能一眼认出此人的真实身份——西凉马超!
“你便是那马超马孟起?”曹操微眯起双眼,望著来人,朗声问道,“汝乃我大汉朝名将之后,何故背反耶?”
“哼!曹贼你欺君罔上,罪不容诛!害我父弟,与我不共戴天之仇!吾当活捉生啖汝肉!”听曹操发问,马超顿时怒目圆睁,厉声喝道。然后再不给对方答话的几乎,逕自策马朝曹操直奔而来。
闻言,曹操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他一直善待入朝為官的马腾父子,将其安置在最繁华的业城為官,即便是听闻马超在西凉高举反旗之后,也不过是将马腾一族押往许县监视,如何在马超口中便成了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此时由不得曹操多想,因為马超已然快要杀到。许褚眼见於此,赶紧牵来曹操的坐骑扶曹操上马:“丞相先走,某来為你抵挡此僚!”
“仲康你务必小心!”曹操是听说过马超的勇武的,当下叮嘱了许褚一句,驱马朝步卒的阵地而去。
“马孟起休得猖狂,某来会你!”眼见曹操在亲卫的护送下走远,许褚微微鬆了口气,亦是上马迎著马超而去。
马超只注意著曹操,却没注意到旁边的许褚突然杀出,眼见许褚的双戟将要刺中自己之时,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横枪於胸口挡下了这一击。
“鏗鏘!”银枪与双戟在空中交错,马超双手一麻,下意识的上半身往后微微一仰,让过许褚。
“你便是那虎痴?”马超虽然从未与曹操打过交道,然而他亦是听说过曹操手下猛将无数,尤其是有二人自曹操起事时便护卫在曹操左右,这两人皆是力大无穷,一名典韦,一名许褚。而且两人皆有各自不同的名号。
典韦被人称為古之恶来,恶来本是商末大臣蜚廉的大儿子,相传其人力大无穷,而典韦曾经在军营前见大旗倒下,无人能竖起,亲自上前,只手竖起大旗,力大无比,曹操於是称其道:典韦,真古之恶来也!只可惜典韦早已过逝,既然不是典韦那此人必定便是被人称為“虎痴”的许褚了。
“哼,吾即譙郡许褚,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许褚冷哼一声,环眼望向马超。
马超细细打量了一遍面前的许褚,心中却是暗忖,经过刚才一击,他也发现对方一身怪力著实惊人,若是与其力拼,只怕是吃力不讨好。
思虑及此,马超当即拨转马头,围著许褚游走起来,不时刺出一枪,如灵蛇出洞一般,让许褚防不胜防。
这样的打法,让许褚很不适应,他与人争斗向来都是以力破巧,所谓一力降十会,用在许褚身上一点也不错。此番与马超对战却让他感觉很憋屈,因為马超一直都在围著许褚游走,少有与他正面接触,要麼就是借著枪法精妙偷袭许褚的破绽,要麼就是用拨、挑、刺等招数逼得许褚防御。
而且马超极擅马战,不但是与自己的坐骑心有灵犀,配合得天衣无缝,再加上他的游走隐隐透著一种莫名阵法,无论许褚如何像他衝刺过来欲要与近战,都被马超从容闪过,二者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正巧是马超的长枪可以攻击到许褚,而许褚却又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许褚一身武艺根本无从施展,只能防御不能进攻,如何能不憋屈?
不过一主香的工夫,许褚手臂和胸口已有多处被马超刺中负伤,鲜血淋漓。而马超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暗暗闪过一丝轻蔑——这名噪一方的虎痴也不过尔尔,只是力气大些罢了,想那曹操手下只怕皆是名过其实之辈。也罢,今日便拿这许褚祭旗,下次便要生擒活捉那曹操,亲手杀之,以祭奠父亲和弟弟在天之灵。
殷红的鲜血非但没有让许褚產生半分胆怯,反到是刺激了他的凶性,只听许褚大喝一声,右戟反握,猛地掷向马超!
马超显然是未想到许褚会如此做殊死一搏,面色微微一变,挥舞手中长枪準备挡下这一击,却不想那短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刺中了马超的坐骑!
“希律律!”许褚这一戟是用尽了全力投掷,马超胯下的战马脖颈被刺中,当即悲鸣一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连带马超也被摔倒在地,顿时嘴角缓缓流出一道鲜血。
马超狼狈的站起身来,狠狠的擦去嘴角的血液,心中却是暗骂自己实在太过大意,没想到这许褚看似粗枝大叶,但其实并非莽夫,他这一戟根本就是冲著自己的坐骑去的,自己竟然如此轻易的中计,当真是不应该。
不过此刻如何懊恼也无用,马超微扬起头看向许褚,许褚亦是环眼圆睁,死死的瞪著他,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