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薛氏余波(1 / 1)

薛宓的记忆里,对那一日极为深刻。

六月里极少见到的,沾衣不湿的毛毛细雨,点将台上,一众掖着袖子躬着身子侍立的长胡子老臣中间,他如众星拱月一般遗世独立,气质卓然。

“民女薛宓,姑苏人氏,家父薛选,是薛连薛通的异母兄弟,自来为其所排挤。”她满心忐忑的跪在他面前,连语调都在发抖,“薛通兄弟欺瞒我父向倭国走私丝绸,我父早年为他二人所骗,曾替他们做过两桩买卖,可从未拿过一分钱,直到两年前有查,便再也没与他们来往过,从此以后大房二房便与三房交恶,直到皇上南巡之时,撞见他们在戏楼挥霍无度,薛通遂欲让我父亲为之顶包,假作为侄孙宴请了宾客。”

四下里皆是静悄悄的,静的能听到雨丝的沙沙声,以及她停顿之时,小心又小心的呼吸声。

“薛通暗中操纵,先是扣住我父亲在扬州的货物,逼迫我父亲答应,后面又拿我幼弟作为要挟,要他做假账应对盘查,更欲以此行污蔑之事,令我父亲顶罪,可我父亲,全是受他们所害!”

她眼中泪意翻滚,连日以来的辛酸苦处齐齐涌上心口,扑通一声跪下去,语调里便带了浓重的哭腔,“求皇上做主!”

皇帝眼皮微敛,眼中神色莫测,但道:“你抬起头来。”

薛宓抹去一把眼泪,红着眼眶直起身来,身上罩着一件又宽又大掉了色的石青兵服,只将她的脸色也衬的又青又灰。

皇帝往下走了两步,乌青的缎靴正入得眼前,眼前蓦地暗下一片,他道:“你是怎么到的此处?”

“民女……”薛宓咬了咬嘴唇,“当日趁乱,民女是叫二阿哥带了出去,后头搭船到了福州姨母家中。再后头,是我打昏了姨丈的一个随侍,偷了他的衣裳和牙牌混了进来。”

皇帝眼神一瞄,人群里立刻有个人跪出来惶惶请罪:“臣治兵不严,罪该万死!”

皇帝却没理,置有将眼神挪回薛宓身上,道:“姑苏薛氏的案子尚未审定,你是如何知道薛通冤你父亲,又如何知道豫亲王审案时你父亲不会禀明,要你来福州面陈?”

“皇上容禀。”薛宓满身虚汗,吸了口气方道,“民女逃至福州,一是因姑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二是因为薛通曾以求学为名,将我幼弟控制在杭州紫阳书院,我父亲堂上必然不敢翻案。因此我方来福州,想要寻姨丈与姨母相帮。面见皇上,则是因恰听闻皇上消息,民女日常所见,皇上圣明烛照,遂冒险相求。”

皇帝唇线一瞬绷直,忽而拂袖一扫,切齿痛恨:“好大的狗胆!”

“皇上息怒!”一时众人皆惊,齐刷刷跪了一溜,皇帝冷哼一声,哂笑,“人常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速派人去紫阳书院,朕倒要看看,他这只虫子还能翻腾多久!”

掷地有声,言犹在耳。

父亲必然是会没事的。玉簟生凉,包裹在软薄的单被里,薛宓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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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沥了一天,到晚间仍然没有停。晚风乍起,羊角灯在檐下摇摇晃晃,映得庭中一片水光氤氲。

“……你用心记着,朕送你过来,不是听人使唤供人差遣的,倘使这样,年底也不用回京述职,回来辞官则罢。”

湿淋淋的青石板路上,皇帝不紧不慢的走着。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分明,佟家坐大,虽佟启嶙暂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皇帝心里头终究是不放心了。

“奴才省得……”蒙立无有不应,心里头隐隐压了块有些分量的石头。

皇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至门口停步时,便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臂,道:“你不必怕什么,这闽南,朕自是信得过你才叫你过来的。”

蒙立心中动容,一时撩袍跪地:“主子知遇之恩,奴才……万死不辞!”

“行了,”皇帝拍拍他的肩头,“早些回去歇着吧,今日不用你表忠心,年底带兵来给朕看。”

蒙立应命退下,方走两步却就回转,回头叫了声主子。

皇帝将将跨进门来,还未进内室,闻言只回过头来问何事。

蒙立道:“早间阅兵时奴才未及回禀,方姑苏来信儿,前日诊出,李答应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子,奴才……恭喜皇上。”

皇帝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时眼角便飞扬起来,哈哈大笑,又指着他道:“此信报的好,朕得好好赏你,传旨户部,给蒙统领加俸一年。”

左右应命,又纷纷跟风磕头贺喜,皇帝龙心大悦,一连串加赏下来,众人喜不自胜,只听他又不断的吩咐:“传朕口谕,小主身边的太医皆赏银百两,侍婢奴才皆赏银五十两,叫他们务必尽心照顾小主,等朕回鸾,另有封赏。”

顿一顿,又朝蒙立道:“先才叫你去办的事,立刻着人去办。犒赏三军的大宴提到明日,后日往泉州,五日后回鸾南京祭陵。”

这一应的事,他吩咐的毫不含糊,办起来却有的耗,蒙立忙应命去办。

方走两步,后头就叫了一声“慢着!”

皇帝眉色一敛,紧跟着加了句:“传令,除近前之人,李答应有孕的消息不准走露半句,尤外朝之中。倘有泄露者,以欺君罪论。”

令行禁止,一时上下内外,于李答应有孕一事,无不讳莫如深,倒将原本的喜气冲淡了几分。

倒也合了明微的心境,她原不善大喜大怒,此番有孕,虽初时震惊,后也安详和煦。倒是容钰,一时喜一时愁的,一天能变几十个脸,终于忍不住蹭到她跟前儿嘟囔:“它有娘,可真好……”

一言说的明微终究心软,轻轻揽过了他:“傻孩子。”

她怜爱的抚了抚他的肩膀,心里却点点苦涩,与他博弈,她终究得输得一败涂地。

她笑了笑:“你以后做它的哥哥,和它一起玩、一起读书写字,不好吗?”

容钰扁着嘴角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你还教我读书写字吗?”

明微一点头:“自然。”

那厢便立刻破涕为笑了,明微莞尔,执了团扇起身,回眸招呼朝云:“叫满福去备车,想长公主今日回来不及,叫上怡宁,我们这会儿过去。”

这一月以来,明微在义塾讲学,每三日一讲,几乎已成惯例。容钰不喜读书,却喜听她授课。多晦涩难懂的东西,从她口中讲出来都变得珊珊可爱,便听不懂,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有时候她与人议论,不紧不慢将人说的哑口无言的时候,他恨不得使劲儿拍手较好——事实他也这么做了,不过怡宁一个眼神儿就叫他默默收敛了。

不等朝云回声儿,他就先跳了起来,抢先道:“我去我去,满福儿——备车出门……”

陆满福急慌慌过来,陪着笑道:“今日天热的很,您早起没用什么东西,晌午又只用了些果蔬,再大老远的跑到书院去一连讲个把时辰的话如何吃得消?这一回且就回了他们,罢了吧……”

“正是天热,才出去透透气。”明微由朝云服侍着梳头,浑没在意的从镜子里扫了他一眼。

陆满福却抄着两手犯了难:“小主这两日害喜厉害,万岁爷着人吩咐来着,叫奴才们伺候着您好生将养……”

“她就是给闷坏的。”容钰气鼓鼓,“你不说不就得了!”

他还省得瞒着,到明微就成了“我自个儿有数,你自去办,不必理会他”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陆满福吓得肝儿颤,却也一五一十的照办了。

明微说是说,究竟近两日胃口不好,至于体力不济,加上天气炎热,只讲了素日一半便罢了课。

“早知就不来了。”见她压着嗓子眼儿难受,容钰眉毛几乎拧成了疙瘩,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

陆满福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叫人搬来冰盆,远远近近的扇风,又怕热到又怕凉到,急得一脑门子汗,听得此言,忙趁机说:“可不是,小主如今是一个人担着两个人的分量,明儿咱可不能再出来折腾了。”

一面说一面递了茶过来。

明微胃里翻腾的厉害,往常用茶水压一压便可缓些,此番朝云捧茶给她,闻到茶叶的香气,反呕得更加厉害了。

朝云忙把茶放下来照看,帮她拍背拍了好一会子才缓住。

明微呕得眼圈儿发红,掖着帕子拭泪,好容易缓下来,只支首倚在大迎枕上阖目,眼皮也不抬一下了。

“小主怎么样?”陆满福打扇都慢了下来,悬着一颗心问询,“要不,奴才叫人回去传胡大夫过来看看。”

“无事。”明微捏了捏眉心抬眼,音调却虚软而疲惫,顿一顿道,“你去瞧瞧,此地可有借宿之处,今日便不下山了。”

书院本有置客房给往来的游学的学子或是讲学的先生,如今并未正式开院,空置房间更多。陆满福极快的便寻了三间僻静的房舍与她歇息,因不放心,到底使人去抬了胡永年过来。

孕中害喜,这位妇科圣手也别无他法,唯有一起陪着干熬。

明微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膳桌都没挨,只在勉强用了半碗米粥。酸的甜的,未近身前便通通摆手,只将容钰闹得惆怅不已:“还没长大呢,怎么就这么折腾人?等以后我可怎么带它……”

一言倒将明微说得忍俊不禁,又是身上不痛快要蹙眉,又是叫他引得发笑,将要伸手去点他脑门,门上就有人报:“小金子求见。”

薛氏案子月余未有定论,小金子是日常打发去探听薛家消息的,明微听及,身上不郁以忘了大半,只吩咐大半。

那小金子也伶俐,扎地打个千儿,便利利落落的说道:“方衙门里贴出了告示,薛家一案,要在三日后公审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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