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刘家马帮歇息的这边山谷有二十多里的山道上,奔驰着几十匹快马,马背上的人俱清一色的黑布蒙了脸。
在前面打头的人见天色越来越黑,勾回头冲身后的人吆喝几句,“兄弟们,都加把劲,过了前面的山崖,就到了地方,等做完这趟买卖,二哥我带你们去遂州城里逍遥快活!”
得了二当家的这席话,原本疲累不堪的人都精神抖擞起来,满嘴荤话在山道上飘散,惊的道路两旁林子里已经歇下的飞鸟嘎嘎叫着从树上飞上黑沉沉的夜空。
摸了下胸口的那些厚实的银票,这个土匪头目眼里散发着凶狠的光芒,心里暗自骂了句,量小非君子,五毒不丈夫,寨子里的兄弟跟着洪彪那蠢货,每日除了喝稀粥吃杂面窝头,这日子过的连狗都不如。
就这洪彪还清高的不接袁老爷的银票,真他娘的脑子被门给夹了!
江湖道义顶个狗屁,人家刘家马帮每年靠着托运海货可没少挣银钱,也没见自家山寨里得过姓刘的一星半点的好处,身后的三十多个兄弟是他私自带出来的,等今夜把刘家马帮料理好,拿回剩下的五千两银子,带着这些兄弟另立山头,他也做个呼风唤雨的大当家,再不憋屈的任那洪彪的调遣。
洪家山上一处隐蔽的小院里,几个粗壮汉子焦急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们焦灼的眼神不时的朝堂屋里瞟着。
“爹,你就让女儿带着枫弟去吧,再晚会黄花菜都凉了!”
坐在桌子旁的洪彪睁开眼,迟疑和犹豫不觉的眼神,在跪在面前二尺不到的女儿和才十三岁的侄儿洪枫的脸上打转。
好一会他才把嘴边已经熄灭的烟袋锅子拿开,微微的叹口气,“阿娇,你已经十七了,这急躁脾气啥时候能改一改啊?”
“爹,这不是得知张天福那混账竟敢私自带人下山,心里才急了眼嘛!”
见爹的烟袋锅子已经空了,洪娇从地上弓起身子,讨喜般的笑着,拿起桌子上的烟丝盒子,两手利索的打开精巧的锡盒。给她爹朝烟袋锅里装着烟丝。
烟锅被闺女点燃,洪彪狠狠的吸了一大口,随即一大团白色烟雾从他张开的嘴里吐出,虚渺飘散的烟雾遮挡了他满是沧桑的老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洪娇心里急的冒火,也不敢再多嘴,悄悄的站到老爹的身后,伸出手给他轻轻的捏着双肩。
无奈的眼神从那个有着梅花图案的锡盒上收回,眯了下依然凌厉的眼睛,看了看侄儿依然跪的挺拔的身姿,洪彪心里叹口气,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自己不服老是不行啊,也是该好好的考虑下寨子里这些人的后路咯。
若是再这样由着山寨里那些阳奉阴违的人胡闹,他这个山寨用不了半年就会灭亡。
他转过沉郁的脸,朝闺女低声吩咐着,“罢了,爹同意你和枫儿走这一趟,不过要让你德叔和自成叔陪着,这一路你们姐弟俩不能自作主张,一切都要听他二人的吩咐!”
“谢大伯!”
先给大伯行了礼,洪枫这才从地上爬起,一脸兴奋的拉着自家堂姐,“阿姐,我们走!”
望着俩儿女兴冲冲的神情,洪彪站起身低声吩咐着,“枫儿骑我的马出山,阿娇别忘了自己长姐的责任!”
从小就在寨子里长大的洪娇虽然名字很娇柔,可性子却是一般小子都比不上的,她一身的硬功夫都是寨子里几个老资格的人亲自传授,自然非比一般。
洪娇回头冲她爹笑笑,爽利的应着,“知道了爹,我会好好的护着枫弟,保证不让他少一根头发丝的!”
“德叔、自成叔,事成了,咱快召集人这就下山去,无论如何要赶在张天福那老小子前面找到刘家马帮!”
昏黄的灯笼光照下,洪娇的笑脸像花般娇艳。
方士德指着她哈哈笑着,“娇丫头,你放心,有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在,不会让你的小女婿伤一根头发丝!”
“德叔,你又打趣我,再这样我可不搭理你咯。”
被德叔的话说的脸上火辣辣的,洪娇跺了下脚,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几个汉子都哈哈大笑起来,听到正屋里重重的咳嗽声,他们都嘘了声,收敛起笑容,互相对望一眼,蹑手蹑脚的出了这个小院。
张天福带人是瞧瞧的离开洪家山寨,自然不敢大摇大摆的走大道,即使洪娇他们的人走的比他晚小半个时辰,因走的光明正大,反而很快就到了刘家马帮歇息的那片谷地附近。
方士德和宋自成也是个老练的。
特别是宋自成,自幼在山里打猎,天生就长了一副嗅觉灵敏的鼻子,从林子里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烤肉味道,就猜测前面不出三里必定有人。
暂时吃不准前方歇着的人到底是刘家马帮还是张天福那混蛋带的寨子里的那些叛徒,怕人多惊了前面的人,他让方士德带人在后面护着洪家姐弟俩和兄弟们慢慢的赶路,自己骑着包了四踢的马率先朝前面奔了过去。
果然才跑了二里地,他的马隐在谷地边的林子里,已经清晰听到谷地那边有欢声笑语传出,听动静不像是寨子里的那些混账玩意。
眯眼看着一群人围着篝火嬉闹,他静下心来想想,看眼下情形应该就是刘家马帮的人,也瞬间松了口气,他们真的比张天福那混账先到,还真是天意。
他悄悄的掉转马头朝林子深处奔了过去。
刘子杰扫了眼身旁昏昏欲睡的穆希芸,站起身冲马帮的那些小子们挥着手,“哎,吃饱了,野菜汤也喝的足足的,大伙都去帐篷里眯会眼,若是真下了雨,我再喊你们啊!”
“嗯,知道了,我们就眯会眼,就过来换子杰哥休息!”
有俏皮跳脱的小子冲穆希芸努努嘴,朝刘子杰吹个口哨,仨腿就朝帐篷里跑去。
察觉到身旁的人突然消失了,穆希芸打了个大哈欠,“刘子杰,在这荒山野岭露宿,帐篷里肯定有好多大花蚊子,我也要陪着你在这里守夜!”
“得了吧,你明儿还要骑马呢,坐这里咋有精神,若从马背上摔下来,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丢给她个白眼,刘子杰嫌弃的说着,从脚边又捡起几根干柴投进了篝火里。
这几日骑马她可没少遭罪,这会大腿内侧和屁股都还疼着呢。
可穆希芸还是冲瞧不起她的刘子杰嚷嚷着,“你别隔门缝里看人,我和小黑子好歹也骑了好几日的马,咋能摔了马呢!是你压根就看不起我们女子吧?白荷整日说的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子也照样能做,你这是那啥性别歧视!”
“哎,我可是好意替你着想,你咋还不识好人心呢?”
好好的说话,咋还把白荷也给扯了出来,刘子杰有些郁闷的望了她一眼,这丫头的嘴还真是毒的很。
刘子平给他爹送了水囊,过来听到穆希芸又缠上了自家大哥,很有眼力见的悄悄转了身子。
心里悄悄的替大哥默哀了一瞬,这大小姐可不是好伺候的,自己可没那金刚钻,还是别去招惹咯,难题就留给自家无所不能的大哥吧。
听了自成叔探回来的消息,洪娇乐的眉开眼笑,兴奋的拍着马背,“自成叔,你辛苦咯,咱这就赶过去,给刘家马帮的人来个惊喜!”
自己堂姐笑的那双大眼都眯了起来,洪枫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姐,我看你是要给子杰哥来个惊喜吧?”
被小堂弟戳破心事,洪娇怒瞪着他,“去,去,你个小屁孩懂个啥,这地方你可没来过几次,当心些别摔了马,让兄弟们笑话!”
“嘿嘿,姐的脸在暗夜里看不清,我估摸着已经红的像喝了烧酒!”
丢下这几句调皮话,洪枫笑着打马朝前冲了过去。
“哎呀,下雨了,自成叔,出了林子还有多远啊?”
细密的雨滴透过稀疏的树叶滴答在脸上,洪娇摸了把脸,满是担忧的问着身前的宋自成。
知道这丫头是担心刘家马帮,宋自成呵呵笑着,“阿娇,你别担心,这雨一时半会也下不大,咱不用半刻种就能出林子,刘家马帮就在林子外面的谷地里待着呢。”
把披风的兜帽戴在脑袋上,又用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洪娇心里暗自想着,怪不得爹常说刘叔带了一帮子人跑货,也挺难的,一路辛苦、遭罪,还要担心那些坏了心肠的土匪。
和刘耐几个人散落在谷地四周守夜的小黑子在两柱香前听到林子边缘有些动静,他可没愚蠢到会认为有大型野兽出来的地步,悄悄的过去,当他看到林子里有马蹄子的踪迹。
心里就更加警惕起来,把这事和刘元青说了声,得了他的赞赏,就和刘耐几个人拿着砍刀在谷地里巡视着。
等小黑子离开,刘元青暗自蹙起眉头,这不应该啊,咋会有人敢对他的马帮出手呢?
即便心里再不相信,他还是要保证他手里兄弟们和那些货的安危,从马车里找出一大包药粉。
悄悄的下了马车,正要把药粉撒在他们歇息的四周,看到小儿子过来,刘元青拉过儿子小声的叮嘱了一遍。
“爹,后晌耐叔不是说你和那些土匪关系很是要好,咋会出这事呢?”
听爹说今晚怕是不安稳,刘子平惊愕的低声问了起来。
把药包撕开,丢给儿子两包,刘元青呵呵低笑,“傻小子,一家人还有吵嘴翻脸的时候,更何况那些形势复杂的土匪寨子,随时都有意外出现,这也不是啥稀罕事,咱要做到有备无患,也比让人打个措手不及来的好。”
拿过药包,看爹已经悄悄的抓起药粉朝脚边撒去,刘子平也闭上嘴,跟着有样学样的撒药粉。
做完这一切,父子俩到溪边把手洗干净,刘子平也知道这些药粉的用途,心里对自家老爹佩服的不得了。
知道小黑子已经和耐叔几个人巡视着他们的马车和帐篷,他怕山坳的马会被土匪祸害,就悄悄的带了一包药粉朝山坳里摸了过去。
哪里知道他才还没走到山坳里,已经听到前面有无数的马蹄声在暗夜里响起。
刘子平忒熟悉这样的声音,悄悄的把身子隐藏在一块大石后面,探出脑袋朝前望去。
那些马背上的人手里都举着火把,也能看清来的竟然有二三十人居多,他瞬间就惊呆了。
声音越来越清晰,已经能听到带头人的吆喝声,这一幕和同时落下的雨滴让呆滞的刘子平回过神来,他摇摇有些僵硬的脖子,把手里的药包撕开,朝前面的路上撒了过去。
知道这药粉毒性极大,刘子平也不敢去抹脸,悄悄的瞥了眼那些人和马匹,转过身子朝谷地奔了过去。
看到有雨滴落下,已经绕着帐篷和马车走了无数遍的的刘耐,正要吆喝帐篷里睡的人都起来。
已经听到刘子杰正大声呼喊起来,他把风灯的光挑的更加明亮起来。
还没迷上眼的大伙被雨给惊醒,都匆忙的从帐篷里走出来。
马匹已经送去了那边山坳里的山洞里待着,刘子杰招呼人查看马车上的货物,是否包裹的妥当。
“大哥,爹,不好了,真的有土匪过来了,好多的人啊!”
刘子平跌跌撞撞的冲向了正在查看货物的人,有些惊慌的嚷嚷着。
看到那么多的人,他能不惊慌吗。
刘子平的话音才落下没多久,这片谷地里被一群人大喊大叫的人和肆虐的雨水打破了寂静。
见一匹匹马冲了过来,刘子杰呵斥着已经有些呆傻的弟弟,“子平,你怕个啥,咱也有好多的人呢,你快去爹的马车旁守着去!”
刘元青从暗影里走出,朝大儿子淡淡的说着,“不用了,你们都操起家伙,我倒要瞧瞧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动我刘家的货和人。”
刘耐挥着大砍刀冲了过来,“元青哥说的对,今儿再就大开杀戒,打的那些混账兔崽子们落花流水!”
“呵呵,刘家的人果然都是硬骨头,我张天福佩服之极!”
使劲的勒着马缰绳,张天福控制着烦躁的马儿,阴毒的笑声肆无忌惮的传了过来。
“兄弟们,刘家马帮的人可不能和咱们相提并论,你们都快上,早早的料理过,咱天亮就进遂州成吃香喝辣的去!”
“哎呦,摔死我咯!”
“二哥,咱的马都要发了狂,是不是着了他们的下作道了?”
听到对方的吆喝和抱怨,刘耐知道土匪的马被元青哥的药粉刺激的发了狂,他挥着砍刀率先朝围过来的那些土匪砍去,“杀过去,别对这些狗日的心慈手软!”
“连人带马都不放过!”
小黑子和张明松也拿着砍刀紧跟着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