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错过了道别。
喘息下是无尽的落寞,方才还健步如飞,此刻却连呼吸都扯出连皮带骨的疼。
玫瑰靠在身后的木桩上,汗水沿着脸颊滑落,自我安抚着:任何一场没有道别的道别,便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聚。
可谁能来告诉她,眼眶涌起的水雾是怎么回事?
“你在做什么?”
风声刮来浑厚的磁音。
黄沙漫天中,落荆棘朝她张开双臂,目光像掺了无数颗碎钻:“落太太,你在等什么?”
不等什么,只等你。
玫瑰跳上他的怀中,两滴晶莹的眼泪被燥热的风吹干:“你怎么还没走?”
喜出望外呀。
落荆棘饶有兴味取笑她:“哭了?”
玫瑰埋在他的怀中,翕了翕鼻尖:“你才哭了呢。”
“你哭没哭我不知道,可我衣服脏了是真的。”
把她的手拎过来,取下脏兮兮的手套。刚刚跑得太急,啥都没来得及脱。玫瑰吐槽他:“既然你都看到了,为什么还要我抱你?”
落荆棘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美人投怀送抱,我干嘛要拒绝?”
玫瑰:“......明明是你要抱我......”
“可我记得是你先跑过来的。”
“也是你先张开手臂。”
“我张开手臂你就扑过来?”
“你还问我等什么?”
落荆棘一本正经道:“是啊,我只问你等什么,可没让你占我便宜。”
玫瑰:“......”
把他推开:“再见。”
落荆棘把人哄回来:“不闹了,再陪我呆一会儿。”
说是陪他,就是安安静静陪着他。日头的光火辣滚烫,卷起的热浪一波紧接一波。两人紧密相拥,迤逦的影子映落在木桩上,恰好看到藏在里头的两大一小。
冬荷跟长生交换了个饶有兴味的眼神,猫着腰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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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汗津津的,玫瑰抹掉额头的汗珠,打来一盆水洗脸擦身。延安临近边陲,又是山区,不似沪上的水泽丰富。在这里,水稀缺又珍贵,能省一点用就省一点用。
“这么快就回来了?”
冬荷老神在在笑她。
玫瑰挥着扇子,驱赶夏日的燥热:“不然像你跟莫愁,大庭广众之下来个惜别之吻?”
冬荷的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好啦好啦,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冬荷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昨晚失踪的医护人员都找到了。”
一群人是在山谷里被找到的。
据丽姐回忆,昨晚刚好到她值班,正在检查伤员的康复情况,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她觉得不对劲,与她一同值班的护士蹑手蹑脚去查看,谁知就一去不返。她追出去,不知怎的就失去了意识。
其余的医生和护士的情况都类似:先听到尖叫,追出去就昏倒了。
难不成又是妖王搞的鬼?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追查妖王的下落。可穗穗康复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有没有了踪迹。
落荆棘临走前,让她小心身边的人。
昨夜,他一听到医护人员失踪的消息,立马着手安排人去找寻他们的下落,夜深人静,小范围内找不到人,便扩大搜索圈。山里有一处废弃的荒林,偶尔传来几声鹧鸪的空旷低鸣。
灯光把整个荒林都照亮,仿佛天与地发生了倒置。越靠近山谷,尖叫声传来,走在前头的人如同惊弓之鸟,吓得连滚带爬的跑,搞得其他人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也跟着一起跑。
方圆百里都被她设下了结界,妖王如果有任何异动,她必然是第一个感知的。可结界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非妖,则是人为。
如果是人为,范围就广了。
任何人都能进来,尤其是医护站里的伤员多人手杂。可玫瑰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当夜值班的医护迷晕绑到山谷里?而且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否还会策划下一次行动?
玫瑰站在大槐树下,随风摆动的枝桠透出无数的光斑,好似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在她身上灼出千百个孔。
还是说,有人已经悄无声息潜伏进来,等待时机欲把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如果真是如此,敌在暗,他们在明,那还真是不容错过的一场好戏。
天气越来越热,极容易中暑。
玫瑰在给大家送消暑茶的时候有些熬不住,丽姐见她脸色太过苍白:“是不是中暑了?”
玫瑰偷偷跟她说:“小日子不太准,在喝中药调理。”
丽姐拿过她手里的端盘:“这可不是小事,你得多注意---”
话才说到一半,小雉如见鬼般疯跑进来:“救、救人,不不不,救救我......”
一大早,小雉就跟村子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去库房运药材,刚进到里头,就发现有个男人躺在那里。手探在他的鼻子上,还有气。
“帮我扶起来。”
像落地无声的绵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心咯噔一下,脚踩到了一只手,另一只脚碰到了黏糊糊的液体,鲜红色,如分支的溪流,不管不顾往前头流去。
她以为自己也会没命,可周围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
躺在库房力里的男人还有气,只是一直在昏迷。遇害的三个年轻人被抬到了院子里,初步判断是脖颈被扭断而死。
一招致命。
小雉蹲在角落里,浑身发抖。目光空洞、神情呆滞,活脱脱像被吸走了三魂七魄。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什么,听不清楚。玫瑰尝试着跟她说话,似乎也没什么效果。
三个年轻人的父母兄弟都来了,扑在他们身上哭得声嘶力竭。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之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目前需要弄清楚两件事。
第一,这个昏迷的男人是谁?是如何出现在上了锁的库房?又被谁所伤?
第二,玫瑰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小雉应该是看到了什么?否则她不会被吓得近乎痴傻。
只是这两件事要处理起来,倒也有些棘手。
“天爷啊!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怎么那么残忍,非要把他带走——”
跪在中间的妇人悲痛欲绝,心一狠,“既如此,那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三个家庭里,只她一孤苦伶仃。
玫瑰拦下欲寻死路的妇人:“大娘,凶手还没有找到,您不能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凶、凶手……”
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打醒,妇人抽噎着鼻子,“对,凶手,宋医生,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要是不把他大卸八块为我儿子报仇,我就枉为人母!”
髣髴把玫瑰当成唯一的依托,双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玫瑰几不可闻叹口气:“还不清楚。”
一股猛力把她推倒在地,是左边家庭的白发爷爷,猩红的目光里带着阴狠:“你他妈不知道凶手是谁在这里废什么话?”
丽姐冷着一张脸把玫瑰扶起来:“范大爷,请你说话注意点!我们是人不是神,且没有亲眼所见,难不成可以随意指认凶手吗?
范大爷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左顾右盼,搬起一块大石头就要朝人砸去,脚下打滑,石头砸在他自己的腿上,痛得大呼。他的子女们连忙移开石头,可怜兮兮让方才还险些被砸的医护给他救治。
最后一个家庭只剩下一对夫妻,除了哭还是哭,已然六神无主。
“大娘,您先节哀。”
玫瑰替妇人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能不能告诉我最近村子里有什么异样?比如说尖叫声,或者其他会引人好似得奇怪声?”
妇人一番思索,很努力在回响,可最后还是无奈摇摇头:“这跟凶手有什么关系?”
丽姐说:“我们怀疑,这三人的死可能跟之前绑走我们的人有关。”
一听到这里,始终沉默不语的夫妻对视一眼:“我……看到奇、奇怪的人影……算不算?”
男人磕巴着开了口。
意外收获,玫瑰说:“愿闻其详。”
三天前的中午,正是丽姐等人被绑的当天。男人穿梭在高粱地里,头顶烈日,太阳透着不知多少个光圈。热得浑身是汗,他找了块阴凉地,拧开铁盅准备吃午饭。
锅巴还没吃两口,眼前倏忽闪过一道人影,他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在作怪,理都没理,继续吃。
可没过几分钟,突然听到不知哪家养的猪在嗷嗷大叫,吵得人心烦意乱,筷子一扔,气势汹汹去找人算账。
拨开一堆高梁,干裂的泥土地里淌了不少血。方才还嗷嗷乱叫的猪倒在血泊之中。不知为何,感觉背后一阵凉嗖嗖的,他又惊又怕。可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那是王老五家养的猪,身上有刀疤,经常跑来高粱地捣乱。猪躺倒的地方,周围有一节手指般大小的细洞,不像是有人故意恶作剧挖出来的。
玫瑰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看清那道人影是什么颜色吗?”
男人哆嗦着嘴巴:“好、好像是穿着深、深红色的西洋裙……”
玫瑰又问:“高粱长得茂密集中,你说过只匆匆一瞥,怎么就确定她穿的就是西洋裙?”
男人一时语噎,他的女人帮他说话了:“你们问,他就把该知道的都说了。可他说了,你们又这怀疑那不信。宋医生,你究竟想我们怎么样?”
“还不是想更快找到杀人凶手,替你们的儿子报仇吗?”闻讯赶来的冬荷绕开眼前乱成一锅粥的场面,白了夫妻俩一眼,拉玫瑰,“长生让你过去一趟。”
眼前突然多了一道晃动的影子,方才砸中范大爷的石头不偏不倚,正朝冬荷的方向砸过来。
玫瑰反应敏捷,一掌拍在石头上,直接震得四分五裂。哗啦啦掉下来的碎石中,小雉的目光凶狠,指控凶手:“是她……是她杀了人……”
冬荷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玫瑰看她:“小雉,话不能乱讲!”
“是她!就是冬荷杀了他们!”
唯一的目击者活着,她说的话也让人信了五六分,“我亲眼看到她扭断了柳大哥他们的脖子,要不是我装疯,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这理由说得很牵强,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们哪里会深想?纷纷围住冬荷,众怒难平,想把她抓起来绳之以法。
第一次被人如此冤枉,冬荷有些蒙了。下意识躲在玫瑰身后,可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躲?
“我没有杀人!”
可她的辩解在众人眼里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甚至还被认为是推脱之词。
玫瑰护着她一步步退到门口:“你先走,他们交给我来应付。”
玫瑰也能理解村民们的心情,战争频发饿殍遍野,加之迷信,很容易联想到怨鬼作祟。越是遇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人的惊惧便会与日俱增。因此,为了安抚自己,必须飞得找个什么东西来替代并发泄内心的恐惧。
哪怕你曾对他们有过恩。
“怎么回事?”
这里的重要人物大部分是受过正统的教育,压根就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比如眼前说话的男人,他叫郑海,在接连数天的会议结束后,暂时代理内务。一身军装,站姿笔直,“都给我住手!”
沉音浑厚,众人不得不从。
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郑海得出结论:“人证是有了,可冬荷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你看她瘦不拉几,怎么可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把三个年轻力壮的壮汉杀死?大家理智一点,单凭小雉的一面之词,不足为证。”
摆事实,讲道理。
一番话分析得合乎情理,众人这才放下戒备。
“你们要相信我,真的是她杀了他们——”
小雉的症状越来越阴冷,被丽姐和几个医生连拖带拽扯进了医疗室。
虚惊一场,冬荷拍着胸口惊魂甫定,对郑海的及时出现深表感谢。
郑海看了玫瑰一眼,笑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只是……一切也开始扑朔迷离了。
她万万没想到,小雉竟然会把冬荷指认成了凶手,可当悲剧发生时,累了一夜的冬荷还在补觉,却没有人能证明。
还有那个西洋裙的影子又是谁?她的目标又是谁。
目前线索太少,压根分析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