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放下手里的东西,静默无声跟在他们后面。四分之一的烙饼虽然不多,可也勉强能让那个小家伙抵挡一阵饥饿吧。
另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塞进她嘴巴里,带着男人在商场上一贯的冷漠霸道:“吃完它。”
玫瑰有些想笑,见他把自己那份又分成两份,一人一口,这才听话咀嚼完口里的东西:“夫君,我怎么觉得这条路一点也不好走?”
他没说话,长臂直接伸过来。玫瑰抿唇笑,牵住他的大掌。男人手掌一旋,十指紧扣,髣髴这是最天经地义不过的一件事。
落在凉亭里的小板块烙饼被一双脏兮兮的手迅速拿走,啃掉了满地的碎渣。
快到山脚的时候,冬荷看着阡陌纵横的屋舍时,兴奋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蹦蹦跳跳个没完。
落荆棘站在甬道往下俯瞰,眉心跟上了锁似的,又是蹙又是皱。玫瑰替他说出心中所忧:“很不对劲。”
还没来得及说下文,前方惊现一头‘拦路猴’。他又是蹦又是跳,却跟冬荷的所展现出来的兴奋截然相反,挥斥的动作里全是惊恐万状。
冬荷满脑子问号:“这是犯了狂躁病?”
莫愁:“估计是的。”
‘拦路猴’跑到玫瑰的脚边,嗷呜嗷呜的叫,急切挠腮,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玫瑰注意到他受伤的手,手背上三道伤,刚刚结痂。估计是匆忙奔跑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伤。
为护为医,习惯随身携带基本的医疗用具。刚碰到他的手,除了尖细的指甲,其余外状皆跟人的一模一样。玫瑰更加确定,她是人,而非巨猴。
可她为什么会衣衫褴褛出现在深山里,还一直阻拦他们进村?
凡事皆有源头,玫瑰替他包扎好后说:“谢谢你的提醒,可我们既然来了,说明老天爷并不打算让这件事随风而散、销声匿迹。”
他察觉到玫瑰难以撼动的决心,抱住她的腿不肯撒手,髣髴在说,反正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冬荷撸起袖子:“你个流氓胚子,见玫瑰漂亮点就想揩油,今日要是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姓冬!”
不用她动手,落荆棘一个眼刀锋利无比,他就怯生生松了手,风一般蹿进蔓草荒野里,不见所踪。
下了山,玫瑰看到悲凉荒废的田地和恣意生长的荒草,与落荆棘对视一眼,眼里藏着无尽的深意。
冬荷突然说:“真是奇怪。”
也察觉出不对劲的莫愁留心周遭的一切:“你也觉得很不对劲吧。”
冬荷板正脸色:“岂止不对劲,简直太……太让我兴奋了。你看那只肥嘟嘟的鸡,还有水塘里的鸭子,扭着屁股的猪……今晚,我要让它们全都滚进我的肚子里。”
哪里有鸡鸭猪?她看错了吧?
又一眨眼的功夫,方才她说的几样东西像变魔术一样跳出来,还有来来往往走动的村名。
玫瑰胃部涌出一股强烈的不适,这股煞气还真是什么地方都敢钻,险些要从她的喉咙口涌出来。越靠近,四肢百骸就好似被人强行拆解,都能听到骨头松动的咔咔声。
落荆棘揽住她的肩膀,找了块地方给她休息:“莫愁,把冬荷带回来。”
玫瑰拦下他:“我没事。”
拿出从大忠身上取下来的符纹:“这里的煞气很重,如果不把这些煞气清理掉,万一以后有部队经过,铁定会遭殃。”
分析得有条有理,可她清湛的眼睛里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没有说出来。
她能感受到煞气,真的是因为符纹在身边吗?
落荆棘说:“我来拿着。”
玫瑰塞回口袋里,板脸严肃道:“你可不能碰。我说了,之前用它来对付你身上的煞气,好不容易才清掉,如今你要是再碰它,又被反噬了怎么办?你现在呀,已经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万事都得听我的,understand?”
还拽上英文了。
一番话字句贴合不像是托词,也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躲闪的眼色。又或者是她太了解他了,知道该说什么,故意避开那些不该听或者不该说的话。
大掌搭在她的手背上,忽然被弹开,琉璃仙戒里飘出一股不成气候的煞气,像是在对着落荆棘发火。
玫瑰:“......”
还真是够配合的。
落荆棘盯着那一团火苗般大小的煞气,眸色沉沉。
玫瑰知道他想起了上次木村出现在石堡的一幕,找好的说辞直接派上了用场:“我发现,他就是个吸煞体质。”
落荆棘把目光转向了她:“王中王?”
玫瑰咂摸一下:“那那个把煞气注入他体内的......叫什么?”
落荆棘还没说,冬荷就一个劲儿的朝他们招手:“村民们好热情,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你们再不过来可就要被我吃光了。”
做了很多好吃的?
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玫瑰看他:“你觉得呢?”
如果真如他们对冬荷所说,为何他们在山上并没有看到任何袅袅炊烟?入门所见皆是一片萧条,荒凉清冷。
落荆棘作势要抱她:“既来之,则安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玫瑰拂开搀扶,解释说:“得保存体力。”再说了,她又不是难受得走不动路。
有了吃的,仿佛前面那个嚷嚷着‘饿死了饿死了’的冬荷是个假人,此刻这个积极兴奋的冬荷才是真人。从饭香一路讨论到各种菜,哈喇子流了一地。
可明明前不久还空无一人,突然就变得人杂狗吠,交谈作笑声不绝如缕。冬荷和莫愁显然被幻境带了进去,分不清哪一环节是虚?哪一环节是实?
来到一处农户家,门前的女人抱了个孩子,哈出细薄的白雾:“我们这个村子难得来个客人,又刚好碰上饭点,不介意粗茶淡饭的话,请里面请,跟我们一起用饭吧。”
“好呀好呀。”
冬荷显然已经等不及了,还没等主人落席就迫不及待上桌。
玫瑰咳了两声,把冬荷拉到身后:“抱歉啊,自家妹妹不懂事,一看到吃的乱了方寸,还请见谅。”
女主人说:“谁出门还没个窘途呢?人在外,总会遇到些难事,一顿饭能解决的问题,谁还不会慷慨解个囊呢?你们说是不是?”
她怀里的女娃娃似乎很喜欢玫瑰,尤其是亮晶晶的琉璃仙戒,眼巴巴要往她身上凑。
玫瑰想闪开,怕身上的煞气会伤到她,却没想到小女孩已经死于煞气之中。这一点,让玫瑰震惊之余又颇为心疼。
冬荷在听他们在絮絮叨叨的讲话就是不落座,等得有些焦急了,又是拽又是扯玫瑰的衣服,提醒她要是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
女主人也在积极邀请他们:“咱们边吃边说。”
突然,落荆棘对着门外喊:“谁在哪里?”
一追出去,不知何时飘出的大雾弥漫整个村子,浓得化不开。别说人,连手都看不清。
玫瑰感觉左肩膀一疼,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去,抱在怀里的女娃娃咧开嘴,阴森森的冷笑。血从她黑沉的爪子上流出来,仿佛人间美味似的,还伸进嘴里舔了又舔。面容逐渐扭曲,笑声时而如娃娃时而又低哑。
玫瑰一掌击开他,踉跄退了好几步:“夫君?冬荷?莫愁?”
没有回声。
整个身体如同破了口的气球,煞气没了阻挡,任性得一贯而出,呼呼啦啦往外扫荡。
“不要乱动,让它们自相残杀。”
木村说个话都跟谁欠他几百万两似的,恶声恶气,没有半点的怜香惜玉。
玫瑰坐下调息,狐狸飘在头顶,罩落的光泽一缕紧接着一缕,好似绽放的玫瑰。
外头有人在说话:“好心好意请你们进屋吃饭,偏不领情。非要我对你们出手,这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
一张五官爬满蛆虫的面孔突然冒出来,被一狠厉的爪子拍掉,背起玫瑰就一路狂奔。从山脚跑到了半山腰,仿佛在躲避什么牛鬼蛇神。一个用煞气害人的阴祟人,可比牛鬼蛇神还要可怕。
“嗷呜嗷呜......”
先前拦住他们的人捶着胸口,又指了指地上,乱糟糟的头发里露出两只眼睛,还找来不少草药,学着她的手势要给她包扎。
玫瑰虚弱一笑:“多谢你的好意。”
只是她必须下山,也必须救人。可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离开。
木村又开始狠言狠语:“你最好听他的,反正你死了,你的夫君和朋友肯定也得唔唔唔---”
不用说,后面的话之所以没说完,肯定是被禁的。
他咬着她的衣服拽到一处小河边,把挖来的草药浸在水里,冷得抖了个颤。却还是坚持清洗。
玫瑰唇色苍白,劝他说:“这些药对我没用,你不用白费功夫了。”
煞气撞上煞气,哪里是这些寻常普通的草药就能治愈得了的?他没听,不仅清洗干净,还放进嘴里咀嚼,嚼都稀巴烂又吐出来要敷在她的伤口上。
玫瑰哭笑不得,真不是该为他的执着还是他的帮忙:“你先上来,衣服都湿了,这样很容易感染风寒的。”
他手里还握着嚼碎的草药,执拗着要给她敷。
一个想法突然涌进玫瑰的脑海:“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的话?”
‘拦路猴’点点头。
玫瑰就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知道的你就点点头,不知道的就摇摇头,好不好?”
他继续点头。
“你曾经是山下村子里的村民?”
得到肯定的回答。
“村子里的劫难......是你认识的人做的?”
这次,她的眼睛里有杂糅着复杂的情绪,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玫瑰揿住他的手腕,手里的药草随水流而下:“我再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为了你,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他没有说话,可玫瑰却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深到极致的悲戚,是最难以挽回的过错。
若非如此,那阴祟人为何久久徘徊在村子里不肯离去,在被打后又为何来回徘徊不敢上前?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得清楚,那人对他,如果不是惧怕,那就是有愧悔。
至于是什么事,玫瑰没有过多追问,手在冰凉的河水里浸得通红:“把头伸过来吧。”终究是人,扮了巨猴这么久,也该恢复正常人的模样。
不知是她的语气太过于柔和,还是他也想好好拾掇自己,二话没说,一乱七八糟又飘散出异味的脑袋瓜子伸到她的手臂上,一双眼睛闪动着奇异的光,颇有些像孩子对母亲的撒娇。
——
从他找来的一堆草药中翻出能洗脸洗头的皂角叶,先帮他洗脸,污垢下的面孔白白净净,不似男子的刚毅,眉目娇软清柔,是张讨人喜欢的面相。
戏本子里说的奶油小生估计就是这一种,天生一张笑脸,只需露出唇唇齿间的笑容,任凭谁也落不下巴掌。教她洗头时,后颈有个疤痕。想到她皮肤清嫩,有些偏女子相,若是往脸上擦点胭脂、朱唇里抹口脂,想必也是个活脱脱的……
电光石火,两股怀疑的念头突然撞在一起,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又有什么东西突然摞叠在了一起。
进村时两个拿着除具的农夫在交谈。一人说:“东三屋的老幺媳妇昨日捡了个女娃娃,我去见过,这孩子长得真讨喜。”
另一个说:“就是后颈上有个疤,看起来像是被烫伤的。”
“又不是烫在脸上,有什么好担心的?”
“也是。”
几个五六岁的孩子绕着他们跑圈圈。其中一个女孩子跌倒了,玫瑰伸手想去扶,她却自己爬起来,没有哭也没有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继续玩。
玫瑰仔细观察过,冬荷带他们进的屋里正立于东边,从左往右数的确是是第三间。
进屋前,她与一个女子擦身而过。后颈上又个红色的印记。
清清爽爽的脑袋垂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见到玫瑰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盯着自己时,她下意识嗷呜两声,缩了缩脖子。
玫瑰取下她用来伪装的猴子皮毛:“你是不是叫……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