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三个终身仆忙得脚打后脑勺,仍旧供应不上足够的饭食,无奈让几个吃一半的普通人苦力转而进厨房加班。单单是葡萄酿,在最初的两坛与外加的五坛之后,还是不够。面对家人与几个魔法雇员高涨的兴致,老伊扎本想不顾体面就此收场,却在少女白阳的温言软语下,选择让大家尽兴。
从桌边诸人的面色上稍作推测,再将两个听不懂‘言下之意’的直肠子水系魔法战士加三倍,老伊扎咬咬牙,索性再次通过两个气系魔法师买入十坛葡萄酿。
待这第三批酒出现在惯常运输布匹的法阵上,老伊扎又是一阵肉痛,却听旁边噗嗤一声笑,扭头正看到微笑着的少女白阳。
“大人,您看您这样子。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又是难得是双喜临门,就不要绷着一张脸了。那两位新来的孙媳妇还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一直拘谨着的样子。”
老伊扎余光瞟过去,看到两个正襟危坐的小丫头,微叹一口气,“夫人说的是。”
“我年幼时候参与行商队伍的聚餐,父亲总是暗暗告诉我一定要多吃,怕凑份子的钱吃不回来。不如您也放开心思,多喝一些如何?”
老伊扎被这相当朴素的想法逗得哈哈一笑,转念却也将之认可。就仿佛关与无力反抗与乖乖享受的那个段子,钱都已经出去了,再苦闷抱怨也是无用,在放宽心的同时,用‘肚子’赚回来一点才是上算。“就依夫人所言。”
而随着作为一家之主的老伊扎放开思想上的包袱,小小家宴的气氛再高涨三分,推杯换盏之间又是五坛葡萄酿下肚。
老伊扎的神智开始不清晰,话也渐渐变多,甚至于一手一个揽住两个儿子,将心中隐藏的想法抱怨出来。一会说大儿子太过注重信仰、忽略了家中生意、一妻一子太少;一会又转过头去说二儿子心太善,做生意的时候与同行税务要百般周旋,遇事多想一层。然后眨巴两下浑浊的双眼,迷蒙之中竟然分辨不清哪边是大儿子哪边是二儿子,迷惑片刻便有了办法,索性将刚刚这些话拧着个再说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可惜,两个儿子皆是不善酒力,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老父亲在耳边的反复絮叨,一切只当耳旁风,有听没有懂。
有资格喝葡萄酿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几个妇人皆是脸色酡红,火系气系魔法工匠因为是客场稍稍收敛,却已眼神迷离。唯独两个水系魔法战士,仍旧胡吃海塞,不愧自身魔法属性。
至于几个小辈和远处席面上的普通人,或已经回屋子休息,或是仍旧不甘心的歇一会塞两口,并用余光瞄着这边的酒肉,盼着能有些残羹剩饭可以改善下伙食。
少女白阳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端盘子跑来跑去的少年吉姆身上,然后起身,来到老伊扎身边,柔声劝道:“大人,别喝了,您醉了。”
含混支吾几声,老伊扎眯眼打量白阳,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没醉,只是有点高兴!”
不动声色却又十分轻松地将二儿子阿里巴挤开,少女白阳微笑道:“是是是,您没醉,但者酒还是慢些喝为好。不如说说话,散散酒劲再喝不迟。”
长长呼出几口热气,老伊扎看看东倒西歪迷迷糊糊的两个儿子,这才想起不知从何时起,二人根本没有回过话,全然是自己自言自语而已。小孩子生气似推了大儿子一下,得到两声哼哼,又去推二儿子,却被赶苍蝇似的摆摆手。
“不如您与我说说如何?”
“白……白……”打了两声磕绊,却是全然想不起后面的发音,老伊扎摇摇头,不再纠结于此,只是再次说起话来,内容仍旧不离两个儿子。
“不如说说您少年时候的事情如何?还有这白羽鸦的外号。”
“嗯……白羽鸦,呵呵,我才不是白羽鸦,白羽鸦是另一个人的外号。”以此为开头,老伊扎顺着这个问题开启思路,将少年时候的事情絮絮叨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讲述起来。总结凝练后也很简单,就是两个自恃武力的工匠区少年蒙面去贫民窟行侠仗义的故事。
乍听是光明正大,但细细分辨也不过是欺负普通人满足少年人自我认知过程而已。即使是此时一切过程与动机皆经过粉饰,细细分辨仍旧可以找到许多前后矛盾与荒谬夸张之处。“……我们两个都用白羽鸦的名字,外套也一样。但比较起来,还是他做事多一些,这个外号大部分是他的。”
少女白阳做出心生向往的表情,问道:“不知那位心怀正义的虔诚信徒是哪位大人,若有机会能够瞻仰一下也好。”
“你是见不到喽,那家伙死掉好几年了。”话落,老伊扎仰望天空仿佛在寻找一颗星星,无果后垂下头颅面露戚容,却又端起酒碗,一口猩红的葡萄酿灌下。少年玩伴的死亡,对老年人来说是最伤心感概的一种事情。
“难道这位大人晋升入大主教了?”
“呵呵,谁知道呢。”这句话半是疑问半是哀叹,老伊扎摇摇头:“反正他活着的时候天上有星星,却到死也没有穿上大绿袍。”
心中不平,便没有控制住音量,远远近近该是都听到了。少女白阳微微皱眉,笑道:“老爷,您喝多了。既然得到神树的认可,成为天穹树荫上的果实,自然就是大主教,这是错不了的。”
正如少女白阳所提醒的这样,一个九环魔法师,于夜空出现对应人星的强者,必然有其相应的待遇地位,这种激励机制必然是被公开宣扬的。
老伊扎呆愣一下,看到餐桌不远处几个魔法工匠,酒醒几分,故作回忆状,说道:“嗯……是老朽记错了,那位老朋友可没有那份福气。距离神主的恩典终究是差了一步。”
少女白阳将身前两碗倒满葡萄酿,又道:“为您的这位老友荣入天堂。”
老伊扎眉头皱了皱,感觉少女白阳此时的画风有点不对,但闻到酒香,又沉浸在感怀故友之中,记忆中诸如嫉妒、艳羡、还有隔阂疏远等等片段,一起涌来,不知不觉便将一碗葡萄酿饮尽。
“不知这位大人物的一生又怎样了呢?”
老伊扎却是听而不闻,想起刚刚的表现,居然自承‘记错’?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怎么可能记错。不顾少女白阳的轻微阻拦,倒满一碗之后再次饮尽。
“大人,您这样喝可不行,有伤身体。”
“还能怎样?看不上祖传的作坊,去主城区打拼,参加几次圣战娶妻生子,然后幸福一生呗。”顿了顿,老伊扎又笑道:“说起来,冬天的时候还见到了他的孙子,啧啧,长得和他少年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吓我一跳,还以为老朋友被神主批准从天堂重返人间了呢。”
少女白阳捂嘴呵呵轻笑,又问道:“难道这就是刚刚那个小混混提起的,在牧师学院的大人物?”
“大人物啊!”老伊扎再次感叹一声,摇摇头:“大人物哪里是这么好当的。不提他了。”
“小妻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呵呵。”
“您为何不愿提起此事,若是能拉近关系,这生意不是容易许多?”
“人情和债务一样,救急不救穷。待人情用尽,又没有足够的实力,攀得越高摔得越重。”大道理说得漂亮,但老伊扎心里明白,这不过是琢磨半辈子想出的借口,其实最大原因只是迈不过‘自尊心’这道坎。
“还是老爷您想的深远。不过这样的关系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吧?阿弗瑞若是知道您有这样的朋友,该是多高兴。”
“正因如此,才不告诉他。”老伊扎斜了趴伏在桌子上打鼾的大儿子,压低声音解释:“否则这货只会去缠着人家,徒惹厌烦。”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少女白阳拉过一只手,轻抚虎口处的老年斑,柔声道:“若是有个万一,家里人连向谁求助也不知道。”
老伊扎咽了口唾液,终究还是摇摇头,没答话,摆摆手引起众人注意,高声道念了一段告诫饮酒适量的经文,言下之意当然是家宴就此结束。
所有人皆已经是熏熏然,只在坐着闲聊,偶尔吃几口菜喝半口酒。此时闻言,本着对教义的尊重,识趣儿的起身,热热闹闹参差不齐的颂念起感谢神主的贯口。魔法工匠们各自收拾东西告辞离开,普通人力工知道口福已尽,紧随而后。婆媳三人与三个终身仆费尽力气扶着两个醉倒的男人回房间。
老伊扎仍能独自起身,却是身体摇晃视野不清。深呼吸几口气,让凉爽的秋夜之风贯入肺内,这才发觉一直陪在身边的少女白阳不知去了何处,等了一会,二妻子与两个老仆返回,这才被扶回房间。
“看到白阳了吗?”
“这个时候您还想着她?”
“你误会了,只是看她今晚有些怪。”
“小姑娘也喝了些葡萄酿,怕是没压住小性子吧。这么长时间小心谨慎的过日子,这也正常。”二妻子显然看得开,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回想自己当初若是易地而处,怕是早就憋不住了。
老伊扎仰躺在床,顿时舒服许多,抱怨道:“还不是你们不亲近她。”
“你想得美。”二妻子一把将湿布巾拧干,塞进老伊扎手中:“自己擦吧,我去看看阿里巴,他身子弱你也不拦着他喝酒。连喝两天,怎么受得了。”
昨日为了应付税收牧师头目,作坊主们滴酒未沾,余者自然要代劳。
“喝酒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老伊扎勉强找到借口,却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嘴角扯一扯,又对帮自己宽衣的两个老仆说道:“你们吃些饭,也去休息吧,桌子明天收拾不迟。”
两位老仆感谢体恤,临离开之时,却有一人慢了半步,转身对老伊扎回答刚刚的问题:“小的刚刚看到三夫人似乎在后面染布院子训斥吉姆。”
老伊扎本是困意袭来,但听了这话,出于男人的本能再次精神起来,追问道:“他们二人平时也有如此?”
“小的也是第一次见,而且三夫人很生气的样子。”
“下去吧。”摆摆手,老伊扎心中却是转动念头,待少女白阳回屋子,盯着对方的表情直接问道:“你与吉姆本就认识吧?”
少女白阳身子明显一颤,全然是被揭穿,慌张无措的样子。老伊扎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这本是一句诈言,二人皆是由约萨介绍而来,在贫民窟见过几面并不值得奇怪,但这样的反应无疑是有问题。
老伊扎本想趁对方心慌神乱,继续追迫逼问得到真相,却见少女白阳微笑起来,顿时皱起眉头,一是知道对方不再慌张,二是这份快速镇定的心志并不一般,印象之中这个小丫头可没有如此不俗。
“老爷您说哪里话,我们并不认识。”
“还敢狡辩!”老伊扎大声叱喝,也算翻脸不认人。当然只要是个男人,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还能保守冷静的。只可惜多年的勾心斗角让老伊扎习惯了拐弯抹角,采用诈术,让事情麻烦起来:“你二人刚刚在染布院子相会,已经被看到了!若是如实招来,你还有机会。”
“老爷……”少女白阳抢上两步,跪伏于地,“……您听我解释,刚刚我们只是在商量一件小事。”
这又笑又跪的转折让老伊扎有些愣,下意识问道:“商量啥?”
“你全家死不死。”话落,跪伏在地的少女身子如弹簧般冲前,金属的冷光在老伊扎眼中一闪。
却听叮的一声轻响,短刃尖端被一道透明的避障挡住。
感觉到避障上的力道,老伊扎大惊失色,问道:“你是四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