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六皇子殿下。”唐宗贤一得到通报便赶紧从厅内迎出来,早早跪在门口候着。
“唐尚书无须多礼,快快请起。”文景年快走几步上来,伸手扶起他。
唐尚书目光略带审视地望着面前眉目俊秀,温文尔雅的六皇子,即便一身便服,也掩不住那昂扬的神采,捋着胡子不由赞许地点头,目光露出几分欣然来。
前阵子二皇子突然登门拜访,后来又派人透露有意将来纳自己的女儿入宫,这可是让唐宗贤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了好一阵。虽说嫁入皇室也算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历来百官也是争先恐后地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室,以利用裙带关系,达到官运亨通的目的,可是唐宗贤与夫人伉俪情深,半生也只得这一个爱女,唐宗贤实在不愿意她嫁的不如意。这二皇子性子阴沉凉薄,纳妃旨在拉拢朝臣,纳过去的几个侧妃里听说都过得不太容易,唐宗贤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受这委屈。因而当日他便想委婉拒绝的,只是奈何皇命难为,正值苦恼之际,未曾想太子会私下找自己谈话,寥寥几语透出要将女儿婚配给六皇子的意思。
这六皇子文景年,乃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唐宗贤自是有所耳闻的。在宫宴上敬酒曾因其轩昂生辉的风韵神采而被蒙使误认成当朝太子,在今年春狩中更是技压群雄,一举拔得头筹。
这些年,唐宗贤私下里也有留意周围尚未婚娶的世家子弟,如今太子言明要保媒将女儿许配给六皇子,唐宗贤心里没有不快,反而有些喜意。一来,这六皇子与女儿年岁相当,不但地位尊贵,那相貌才情也都是极好的,想来与女儿倒甚是相配,能得此佳婿,唐宗贤自是满意;二来,既是太子保媒,二皇子那边的意思便也好回绝了,如此岂不两全?
“唐尚书,我想皇兄已经把意思告诉您了,景年这趟来,就是想再征询一下您的意见,可愿意把韵曦许配给景年?”文景年语带诚恳地道。
“殿下此番说法,正是折煞下官了,曦儿能得殿下喜爱,实是荣幸之至!”
“这么说,唐尚书是同意了?”
“下官绝无异议。”
“那真是太好了!”听了太子的话,文景年虽是高兴,却还有几分疑虑,如今得了唐宗贤的亲口应承,这心里的欢喜才算是坐实了,心花怒放了。
文景年脸上扬着神采飞扬的笑颜,起身对着唐宗贤弯腰鞠了一躬道:“景年多谢唐尚书成全,不知可否让景年去见下韵曦?”
唐宗贤赶紧起身作揖道:“下官不敢当,不敢当。曦儿应是在凉亭里,她习惯坐在那儿,下官这便带殿下过去。”
“唐尚书,景年自己过去便可,不劳烦您了。”
唐宗贤点点头,“那也好,下官让管家带殿下去吧。”赶紧挥手命下人带路。
文景年前几次来都是从屋檐上飞过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唐府内走动,私下里打量着,只见庭院楼阁,假山石泉,布置的十分雅致,管家弯着腰将她带到了那处幽深的庭院,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凉亭,文景年摆了摆手,管家立刻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文景年迎着习习的凉风一步步走向亭子,只见唐韵曦坐在石椅上,正仰头凝视着远方的天际。
文景年走近后,对她旁边的侍女做了噤声的动作,婢女会意,没有出声提醒唐韵曦而是悄悄退下了。唐韵曦出神地望着天际,文景年站在她身后,静静地贪看了会儿她颊边怡人的风韵,才轻轻唤了声:“韵曦——”
唐韵曦睫毛微微颤了下,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半米外的文景年,似才回过神:“景年?“
文景年本是微笑地看着她,却发现那双清水般的秋瞳中含了水雾,眼角竟是微微泛红。笑意立刻敛了下来,有些慌张无措道:“韵曦,你怎么了?”
“没什么,”似意识到什么,唐韵曦拿帕子轻轻掖了下眼角,复抬起头来时,微笑又浮起在唇角,但是文景年却能感觉到那笑容中的一丝勉强。
韵曦,不高兴。
文景年想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可是这个时候似乎不宜开口,她是不愿见唐韵曦不开心,不愿看到这个温暖乐观的女子带着强颜欢笑的摸样,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文景年眉头松开,脸上又挂上和煦的笑容,跨前一步,上前抓了唐韵曦的纤手,拉起她就往外走。
“景年——”唐韵曦不提防猛地被文景年拽住,反应过来的时候竟已经被她拉着走了好几步,脸上顿时浮起红云,急忙地想要抽回手,文景年却突然回过头来,对着她粲然一笑,在唐韵曦微微一怔间,伸手快速揽了她柔软纤细的腰。
耳边有风声呼呼吹过,唐韵曦只觉眼前一晃,转眼就被带出了高高的院墙,还没来得及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文景年放在了高高的马背上,接着身后一暖,耳边响起“驾”的一声,坐下的马儿立即扬蹄嘶鸣,蹄挞蹄挞像风一样往前奔跑开去。
周围的景物急速地往后闪过,“呀——你,你小心些……”唐韵曦从未骑过马,突然坐在高高的马鞍上,剧烈的上下颠簸让她顿时感到害怕,她无措地伸手紧捏在文景年的手臂上,纤细匀称的指节都开始泛白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近,文景年松开了甩马鞭的手,揽住唐韵曦纤柔的腰肢将她圈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双脚一蹬马肚。
马儿吃痛,仰脖嘶鸣一声,带着两人风驰电掣地往前狂奔,即使被文景年紧紧环在怀里,唐韵曦还是吓得不轻,她紧紧闭着眼,感到风呼啸在耳边,战战兢兢地抓着马鞍上的环扣,不敢松开手。
耳边传来文景年的声音:“韵曦,别害怕,睁开眼,看看眼前的一切,你听听这风声,看看这些景色,多美……放开心,感受一下好么!”
唐韵曦在文景年带着安抚的话语中,竟然奇异地感到安心,试着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她不觉放下了惊恐的心绪,感受着整个天地仿佛变得一望无际的震撼,绝地飞驰带给她一种心胸开阔的感觉,让人不禁变得豪气激荡,这是一种,在她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奇妙感觉。
文景年带着唐韵曦乘着风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一直到快要到这片平原的边缘,才拉过缰绳,将马策停。文景年一个翻身利落地下了马,牵着马缰,望着远处缭绕的云雾和烂漫无际的花海,转过身来仰头凝望马上的佳人,脸上的笑容和煦如三月的暖阳:“韵曦,美吗?”
唐韵曦此刻正出神地眺望着远方,旷野的疾风将她飘逸的裙袂吹得扬起,如瀑的长发和系在发间的金饰绦带散在空中随风起落,好一会儿,她才低头看向马下的文景年,目光闪着绮丽的光彩,脸上浮起一抹明艳动人的璀璨笑颜,“很美……”
文景年陶醉地望着唐韵曦,在她看来,此刻唐韵曦足以倾城的两眼,较繁花还美丽。
黄昏时分,一匹纯白如雪的高头骏马缓缓穿行在京城的街道上,马上共骑的一对形神俊秀的璧人,引得一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唐韵曦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热切的目光,脸上不觉泛起了红艳,正犹豫着跟文景年说能不能放她下马,却听到文景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韵曦,明日之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了。”
唐韵曦闻言不觉转过头来,正对上了文景年温柔清澈的眼眸:“我看你今日似有心事,不想你闷闷不乐,所以擅自带着你出来骑马放松心情,并无意唐突,还望你不要见怪。”
“景年——”面对这样的悉心关切,唐韵曦心中不觉感到温暖,她垂下眼帘,唤出对方的名字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穿过街市,马儿蹄挞蹄挞地缓缓到了唐府门口,文景年一个翻身下了马,伸手小心地将唐韵曦扶下来。
“韵曦——”分别时,文景年叫住了唐韵曦。
“嗯?”唐韵曦转过身来,唇角带着暖暖的笑意。
“以后如果有心事,可以说给我听,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会尽力帮你的。”文景年被那抹笑晃了下眼,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依旧是温和带笑地望着唐韵曦。
唐韵曦神色微微一滞,眼底划过担忧,望着文景年温暖阳光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池瑶最近的反常让她感到担忧,隐约听说二皇子对季将军施了威压,可是这些告诉景年,怕也只是平添了对方的愁绪而已,毕竟季家是朝廷重臣都无法解决,景年又能如何呢?但是文景年的这份不求回报的关心,却切实地让唐韵曦感到一丝温暖抵达了心底。
文景年见唐韵曦不欲细言,也只能把担心放在了心里,嘴角扬起,留给她一个善意的笑容:“今天骑了马一定很累,你回去好好休息,我走了,以后若是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听到唐韵曦轻轻嗯了一声,文景年于是翻身上马,随意地扬起缰绳一甩,马儿即刻扬蹄往前奔去,骑了几步快要转过拐角的时候文景年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转身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唐韵曦还站在门边,落日的余晖模糊了她的容颜,文景年却仿佛能看得清她静静含笑目送自己的神情,脸上不觉扬起粲然的笑容,举起手努力向她挥了挥,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翌日皇门城外,三千精甲战士整齐肃立,队队排开,明黄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上百余穿着红袍紫带的送亲使者俯首立在两旁,公主雕龙绣凤的华贵马车被簇拥在中央。
“颐儿,此去千山万里,一别即是经年,答应母后,要多多保重自己知道吗?”皇后边抹着泪边絮絮叮嘱着五公主。
“母后,今后思颐不能再伴您左右,在您膝前尽孝,您也一定要珍重身体……”五公主双目红肿地道。
身着龙袍的皇帝吩咐完护亲的事宜,转过身来正见穿着一身麒麟锦袍的文景年,远远望着皇后与公主垂泪相别的画面,紧紧抿着唇,神情带了晦涩不忍。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里不觉叹了口气,转头对立在身旁,穿着黄袍金靴的太子道:“辰儿,这趟你与年儿亲自护亲前去南桑,路途跋涉,凡事要多听从袁将军的意见,不可鲁莽行事。你身为兄长,要适当约束年儿,在外头不比在京里,别宠着她的孩童脾性去犯任何险,闹出什么事来。”
“是。父皇。”
“你下个月底便要大婚了,一送到南桑界外,不要多做停留,直接带队遣返,无论发生什么,也不可误了婚时。”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太子低眉顺目,恭敬地拱手道。
皇帝招来这次护亲的主将袁崇达,又言语了几句,袁崇达知晓这次送亲的重责除了要将公主送达目的地,更是要保卫太子等人的安全,立时跪下用身家性命担保,绝对保证太子等人平安归来。皇帝这才放松了神色,点点头。
旌旗飘扬,袁崇达上马举令挥手,齐整的护亲军队便踏着有序的步伐往前行去,猎猎西风中,马蹄嘶鸣,明明是正午的光景,却因着阴蒙蒙的天气,而隐隐带了些萧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