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威后悔极了当初答应和谢远同行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以他秦家所带的人手,必然会让那些想要杀了谢远的人望而却步,甚至他在看到谢远自己还雇佣了镖师之后,心头还是一阵冷笑,觉得谢远多此一举。可是,等到他们接连遭遇了三波人的攻击后,秦威简直快要疯了!
他当初是不得不带上谢远,可是,他带谢远,却不是为了让自己送命,更不是为了让其余人误以为秦家和谢远已经站到了一条船上!
秦威心中恼怒,然而他再恼怒,在第二天时,也只能冷冷地看着谢远,道:“若再有下一次,还请你自行离开,莫要再牵累我秦家人!”
谢远彼时正推着阿守的轮椅,仰头看了秦威一眼,微微一笑:“说来,我还未将我的身世说与秦御史听。我祖父乃是当今圣人,我父乃是敬王,我母乃是敬王当初失踪的发妻江氏。今日同行乃是缘分,只求秦御史捎带我们一行,送我们往长安去。”谢远说罢,微微一颔首,“如此,多谢秦御史。”
秦威的脸色刹那间就更难看了起来。
先前谢远一直没有将自己的身世说明,秦威分明早已猜到其身份,却也可以佯作不知,将其当做累赘似的随意护在车队后面。可是现在,他因一时之气说出了那番话,原本只是想要警告一下这个才七岁的黄口小儿,让谢远服一下软,他也好出一口气,心里舒坦几分。
结果……
这个谢远,竟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秦威面上一时之间青青白白,好一会才被谢远再次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有劳秦御史将我们母子护在队伍中间了。辛苦。”
谢远朝秦威再一点头,就径自离开了。
秦威身边的仆从不禁道:“郎君,这该如何是好?那些人本就是冲着那谢小郎君来,咱们若是将他护在中间,那些人,岂非是更会误会秦家?误会郎君?而且,那些人大多都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来的,咱们的支援尚且还没有到,若是一时不察出了事……”
那仆从能想得到的,秦威又如何想不到?
奈何谢远奸猾,提前说了他的龙子凤孙的身份,那江氏便也罢了,谢远乃是皇孙,谢远的那几个姐姐便都是皇孙女,乃是亲王子女。谢远还是嫡长子,说不得回去后,还要争一争世子之位,那几位小娘子,更都该有郡主封号,谢远若一直不挑明了其身世,秦威佯作不知便也罢了;现下谢远说出了身世,哪怕没有确切的证据,单单凭着谢远那一张和敬王有七八分像的脸,秦威就不能真的放下他们不管。
圣人和敬王或许不会喜欢谢远,但是,皇家人,却容不得他这个臣子肆意欺凌。
秦威脸色难看的重新安排起了车队,果真把江氏等都安排在了车队中间。
如此一路行去,半日后,秦家护卫便又赶来了上百人,谢远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谢远有心想要操心几个阿姐的亲事,奈何他从前远在蜀地,根本不清楚长安和北地的事情,更不知哪家的好儿郎值得一嫁,因此末了,也只得待在牛车里头,继续教阿守说话和认字。
阿守虽是狼孩,脑袋却极其聪明,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却也记性极好,尤其是谢远说过的话,他都会认真记在脑袋里,谢远又是欣慰又是欢喜,自觉如果自己真的可以不做甚么劳什子的世子的话,或许将来可以学着远山先生去开书院,当个雅士也很是不错。
半个月后,谢远等人终于到了长安的城郊。
敬王与敬王妃马氏端坐家中,相互之间,一语不发。
定王在府中痛饮三杯,将酒杯往地上一丢,大笑:“悠然、钰然,你们且随本王去接一接本王那位好侄儿!”
谢钰然并不将谢远放在心上,不语;谢悠然却笑:“是了,三叔怕是不会去接他,倒不如咱们去,或者,可以直接将他送去宫中,也未可知。”
宫中,元朔帝正在翻看太子幼时的功课,还有一些太子画像。
他看着看着,就觉心中越发苦涩。
那是他的长子,是他最骄傲的长子啊!
元朔帝一生所求,不过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一生成就,能有人承继。
而那个原本应该继承他一生成就的人,却死了。
元朔帝觉得,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跟随元朔帝多年的内侍瞧见外头有些动静,忙忙悄悄走过去问了一句,见是皇太孙来了,便又回来通报。
元朔帝爱惜的收起太子的东西,道:“让他进来。”
皇太孙谢含英牵着弟弟谢容英的手,一齐走了进来,向元朔帝行礼。
元朔帝喜爱太子,自然爱屋及乌,疼爱谢含英兄弟,见状就笑:“今日莫非是逃课了?怎的这个时辰来见朕?”
谢含英腼腆一笑,道:“原不该来打扰阿翁的,只是,孙儿听说,今日三皇叔家的阿远堂弟就要回来了。孙儿想和容英一起,出城去接一接阿远堂弟,还有几位堂姐,以及……三婶。”
谢容英今年七岁,被父兄保护的一向很好,见状也只害羞的低头,一副全听长兄的话的模样。
元朔帝神色一凝,才慈爱一笑,道:“他们母子几个这几年过得必然不容易。你身为皇太孙,能想到这些,便已经很好了。”元朔帝顿了顿,才又道,“也罢,你便去将他们都接到宫里来罢。说起来,朕还从未见过这个孙儿。唔,听说,那江氏当年生得是龙凤胎?这倒是好兆头。”
谢含英丝毫不意外元朔帝竟对谢远母子几个的情形知道的这般清楚,只含笑点头:“正是呢,孙儿还听说,阿远堂弟极其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被远山先生收为弟子,前些时候,不是有传言说,远山先生的小弟子想出了册页书,让大庆朝的文人都方便了许多,那位小弟子,正是阿远堂弟。阿远堂弟,可是厉害的紧呢。”
元朔帝神色恍惚了一瞬,喃喃道:“过目不忘?说来,他竟和你阿爹一样,都是天生的本事啊。”
谢含英愣了一下,刚想说些甚么,就见元朔帝道:“朕写张诏书,让他来见朕。”
谢含英想说,些许小事,只需他口头传圣人口谕便是了,根本用不着正式的诏书,那个谢远,也并不值得这个。可是,眼见元朔帝眼中的神采,还有透露出的对谢远的兴趣,谢含英喉结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再说其他。
当然,他也不能再说其他。
于是长安城外,谢远从牛车上下来,骑在一匹小马上时,就瞧见了来接他的人……
不止是一拨人。
谢远:“……”
秦威:“……”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这是两人共同的想法。
而在敬王府中犹豫再三,待听到定王带着世子和长子也往长安城郊行去时,敬王终于也坐不住了,起身策马,去了城郊。
敬王妃心中恨极,却也只能立刻让人备车,带着两个儿子也去了城郊。
如此一来,这次赶往城郊来接谢远一行的人,足足有三波人。
谢远仍旧端坐马上。
直到这些来人互相对视一眼,打了招呼,朝他们这里看来的时候,他才微微一顿,去车厢里寻了江氏和几位阿姐。
江氏已然泪流满面。纵然再恼敬王当初的抛弃和算计,可是,这个男人毕竟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地,她曾经最是依赖和信任的男人。
她从牛车上缓缓移步下车,虽已经生了四个儿女,可容貌依旧姣好,身量依旧纤细,一双眸子里,满是泪水。
然而于礼节之上,江氏带着几个女儿,却是一丝都不曾错,缓缓走到敬王马前,福身道:“妾江氏,见过王爷。一别七载,不知王爷身体是否依旧康健,席上膳食,是否依旧清淡如故?”
敬王眸色微微一凝,仿佛也想到了当年和江氏结发时的情形。
他顿了顿,就见已经十六岁长成大姑娘的长女谢云屏带着四个弟妹,在他身前跪倒。
“不孝儿,见过阿爹。”
敬王虽杀伐决断,谋略心机,半分不缺。然而,对着当初的结发妻子,对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儿女,尤其是那一双他从未见过的龙凤胎时,仍旧是心软了一瞬。
他沉默了一会,便从马上下来,扶起了江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然后又一个一个的询问了几个女儿一两句话,最后脚步停在已经站起身的谢远面前。
谢远和谢念是龙凤胎,巧的是,二人的容貌都像极了敬王,唯有白皙的皮肤像了江氏而已。
敬王即便是第一次见到二人,心中也十分之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半点没错。
谢念毕竟是女子,五官更显柔和,而谢远,是当真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敬王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就听身后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阿爹!他就是阿兄吗?”
谢远目光没有移动半分。
敬王听得被自己亲自教养的儿子的声音,愣了一下,回头才瞧见马氏带着谢瑾然兄弟两个,也来了这里。
他神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定王原本是来看敬王笑话的,可是,等他走近看轻了谢远的容貌之后,想要出口的讽刺,却又全都咽了回去。
谢悠然和谢钰然有些不明白定王的意思,正要提醒定王,就见定王突然冷哼一声,策马便走。
敬王并未多想,皇太孙谢含英也是此刻才回过神来,上前先与谢远说了些话,才将诏书拿了出来,道:“阿翁听说阿远堂弟和阿念堂妹是龙凤胎,很是欢喜,便道要见你们,唔,还说请三婶带着其他几位阿姐去娘子那里,让娘子也瞧瞧,这些年是否吃了太多苦。”
然后便亲自念了诏书。
谢远很是意外,江氏母女则是喜出望外,觉得此事甚好。
谢若锦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谢远一眼。——说来,当年此时,她虽然在长安只待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但对于那件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前世的谢远,只略微读了些书,仅有形似而已,圣人失望之余,便不再多问。
可是,现在的谢远呢?
敬王和马氏则是同时脸色难看了起来。可是,圣人诏书都下了,二人又能有甚法子?
敬王只得让马氏回去收拾房子,自己则亲自送人去宫中。
定王府。
谢悠然和谢钰然兄弟好不容易追上了定王,谢钰然不禁问道:“阿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个谢远有甚问题?”
定王策马疾走了一路,现下也冷静了下来,神色极其的复杂,却并不回答谢钰然的问题。
谢悠然上前亲自为定王斟了杯茶,递到定王手中,见定王喝了,才问道:“阿爹,到底……”
他还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就见定王喝完茶后,神情莫测的开口。
“那个谢远,其实,根本不像老三。他的那张脸,那种神情,根本就和当年没有因病变胖的少年太子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定王一时之间,竟不知脸上该有何种表情才好,声音阴沉道,“如果不是本王知道太子的确死了,知道现下已经不是三十几年前,本王甚至以为,本王重新见到了太子,见到了那个被你们阿翁盛宠和骄傲着的太子!本王的……大哥。”
谢钰然和谢悠然同时呆住,心中震惊的一时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