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便如此恨朕?竟是恨不得朕与容英兄弟阋墙,此生不和?”
高氏心中其实也是对方才说出的那句话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的。然而待她听到了谢含英的这般质问,却又硬生生将心中的那一丝的悔意给压了下去,气得双手微微发颤,指着谢含英就恨恨道:“你这是何意?莫非你翅膀硬了,便要连孝道都不顾,连自己的阿娘都要训斥了么?外头都说你孝道恭顺,竟是不知你还有这等面目?若外头那些君子知晓了,却不知,是否还有人这般夸赞你?”
高氏是当真气得狠了,竟颇有些口不择言。
她此话一说,周遭侍奉的人,连带着谢容英都不得不跪下来请她收回此话。
高氏只不语。
谢含英面上寒意更甚,一挥手,让周遭侍奉的宫人退去,这才冷冷地开口:“孝道?恭顺?阿娘,莫非你以为,这些都是用来夸赞朕的么?所谓孝道,不过是外头那些人想要利用孝道之名,让朕能没有底线的听从阿娘的吩咐。而他们则可以通过阿娘来控制朕,这方是他们口中的孝道。至于恭顺……”谢含英再次冷笑,“朕是皇帝,是圣人,何须恭顺?那等将这些帽子压在朕头上的人,心思本就不纯,其目的,不过是想要控制朕罢了。外人不知便罢了,怎的阿娘竟也糊涂至此,连这等小计俩,竟也不曾看出?”
高氏面上微微有些尴尬,却还是强撑着不肯开口。
自从当年东宫之中,谢含英出手逼迫她令进了东宫后院的高价女不孕后,谢含英除却出手护着清婉,不肯让她在言语上侮辱谢远和士人,便从未对她再有任何的不敬。
这些优待,便让高氏蠢蠢欲动的心思,再次不安分起来——她没有办法继续安分下去,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而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则是她的儿子,是她完全可以用“孝道”二字辖制住的儿子。
可是偏偏,谢含英根本不是愿意被辖制的人。
他一眼就看穿了高氏的心思,就像那些同样看穿高氏的心思,并在高氏身边对高氏灌输了圣人当“孝道恭顺”的话的人一样。
只是,那些向高氏管束那些话的人,其目的不过是希望高氏能牵制住谢含英,让谢含英不至于成为一个强势的皇帝,可以给诸臣以更多的权力和地位。
但是,谢含英又哪里肯?
他平日里自是温文尔雅,然而骨子里却是被祖父和父亲亲自教出来的可以承上启下的好皇帝。他们既教了谢含英要忍,只是这种忍,却是为了权力和实力的积蓄,只有谢含英忍过了开头的二三十年,将权力紧紧攥在手中,将实力彻底攒够,如此,才能有谢含英为帝生涯的最后时候,强势而果决的削藩一事的发生。
谢含英自来就知晓自己的使命,知晓自己在旁的事情上都可以软弱,唯独在大事之上,必须果决强势。而他自己,原本就并非一个当真软弱的人,身边又有一个比他更果决强势却又年幼的谢远做对比,谢含英自然是不肯让自己输得太多。
他心中纵然能撑船,却也只载有才有德有忠心的君子,或是真正关心和在乎他的人。而并非那等小人。
谢容英跪在地上,将这一番话听完,心中只觉惊涛骇浪。
他不是不知晓阿兄现下的艰难,只是,权利惑人心。
他本就是阿兄唯一的阿弟,为何就要比谢远差那么多呢?
明明谢远可以去做藩王,可以去建功立业,可以去做谢远真正想做的事情,将来还能够青史留名……
而他呢?
他明明是圣人的亲弟弟,却只能蜗居长安城中,像是一个纨绔一般的活着。
谢容英饶是初时并不嫉恨谢远,可是时日久了,在他耳边说这些话的人多了,连着他的亲阿娘都在他耳边为他抱怨,谢容英哪里又能半点心思不起?
待到今日听到高氏说让谢含英也封他为藩王的时候,谢容英……根本无法掩饰的心动了。
这确实也无法怪他。
藩王,便意味着是一地之主。一地之内,他便是皇。
这样的权力和诱.惑,换成哪一个人,又能不心动呢?
谢含英瞧见谢容英的眼神,又冷冷地看向高氏,冷笑道:“原来,阿娘当真是要我亲兄弟彻底反目,才当真安心啊。”
高氏回过神来,也瞧见了谢容英眼中那丝野心和贪婪,目光一凝,这才开始真正后悔——她的确是想要做一个有权利的太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谢容英和谢含英反目。这二人皆是她的亲生子,虽则她从前并不怎么喜爱谢容英,但是,有两个儿子做依靠,无论如何也比只有一个强势的儿子做依靠要好得多。更何况,谢容英明显更好掌控。
退一万步讲,她自己的两个儿子要打起来了,她这个做阿娘呢,如何能高兴呢?
高氏立刻就对着谢容英板起了脸道:“方才不过是戏言。容英,你阿爹从前为你取名时,千挑万选,择了一个‘容’字,便是望你豁达大度,休休有容。阿娘亦是盼你如此,心中能容万物,切莫想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谢容英目光一黯,也知晓自己在母兄面前向来没有太多警惕之心,方才低下头去,立刻态度恭谨的认错。
谢含英却是一把扶起了谢容英,像是幼时一般,牵着谢容英的手,转头对高氏道:“阿娘若是闲了,不若找几个宫人弹弹曲,或者是寻人来陪着阿娘赏赏花,切莫……再想些旁的了。”
说罢,牵着谢容英,转身就走。
高氏面上的那几丝悔意,因着谢含英的此举,又尽数褪去。
而谢含英带走了谢容英,自然是要去宽慰谢容英,让谢容英知晓他不肯册封谢容英为藩王的真正理由。
谢含英心中,谢容英并不蠢笨,且还是与他和谢远一起长大的兄弟,只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来定然是能安抚住谢容英的。
谢容英也的确被安抚住了。
兄弟二人谈了一天,最后谢含英又留谢容英住了一.夜,才拍拍谢容英的肩膀,叹道:“容英也长大了,待到明年你孝期过了,为兄便为你择一良妻,在宫外开府,然后你便每日跟为兄一起上朝,下午再照旧读书习武,可好?”
谢容英低着头,过了一会,才抬头道:“阿兄,我不想那么快成亲,我在功课上不聪明,怎么努力也是比不上你和远哥的。我、我想明年为阿翁守完孝,就去边疆打仗。”他很认真的看向谢含英,道,“阿兄,远哥十二岁时便上了战场,建功立业,无所不能。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谢含英深深地看了谢容英许久,终是沉默不语。
谢容英有些忐忑,却并不知晓自己又说错了甚么。
却说眼看先帝过世将近百日,诸藩王很快就要离开长安。
谢远与殷守,也要分开了。
且这一分开,却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聚。
谢远心下不舍,殷守心中就更不舍了。
他今日每日都扮做谢远的随从,根本不肯和谢远分开半步。
待得只有两人在的时候,他还要上前去跟谢远亲.亲.摸.摸,说些小情话,心中又欢喜又酸涩,只是每每都紧紧抱着谢远,绝不愿分开。
谢远当然也是十分的不舍。
他活了两辈子,难得碰到了一个想要在一起的人,虽然这是个和他一样的硬邦邦的男人,还是个养熟了却反而对他有心思的狼崽子,但他看得清楚,殷守与这土生土长的其他人并不相同,许就是因着殷守在山上和狼在一起的几年缘故,殷守的心里,一直都是把他自己和山下的人分开来的。因此殷守从未想过什么三妻四妾,祖宗传承,殷守心中喜欢一个人,便告诉他,追求他,然后,和他在一起。
这便是殷守心中的所有想法了。
谢远看得出来,心里自然越发不舍。
只是再不舍,现下时局正是危急之中。他也好,殷守也好,其实都是谢含英的助力。若他们二人的其中任何一人就此撒手不管,一旦三王反心一起,谢含英必然极其艰难,甚至因着敬王从谢若锦那里得来的那些“预知消息”,谢含英或许会遭遇更艰难的事情,谢远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撂挑子不干了。
只是就算如此,谢远还是舍不得太委屈殷守。
于是,在快要离开长安的时候,谢远便想着,给殷守一个“惊喜”。
——纵然他们现下不能成亲定亲,但是,洞房甚么的,却是无人能阻止的,不是么?
谢远觉得自己的耳朵根有些发烫,可是,心中还是觉得,他既已和殷守定下了心意,那么,这种事情,不过是迟早而已。
而以他们二人的感情,却不需时间的试探,他们之中又没有人是女子,也不需考虑是否会意外有孕这种事情,因此洞房之事,并无任何的不妥当。
谢远认认真真把洞房一事当做一件大事考虑了三日,便决定开始实施这件事情。
——虽然这件事情的另一个必须要出现的人是殷守,但谢远觉得,这件事他自己准备好了就行了,殷守只需要本人出现便可,于是,就没有通知殷守。
而殷守现下也正在高兴。
他看着眼前费劲了心思寻来的“替身”,摸着下巴看“替身”在脸上捣鼓了一阵后,又换上了他平常的衣裳,果然和他一般无二。
殷守微微一笑,只觉这个替身找的极好。
其实现在三王还都在准备之中,若要出事,至少也要在一年之后。而吐蕃狡诈,自然也是想要看准了时机,想要在三王真正反了的时候再攻打大庆朝。如此的话,至少一年之内,藩地内是不会有大动乱的。
殷守心中便觉,只要有了这样一个替身,藩地又有殷三郎三兄弟和他留下的二十亲卫看着,便出不了大事。
如此,他就能先跟着他的心上人往昭地去了……
他心中高兴,又瞧了那替身一眼,忽而道:“你明日便换了这装束,跟我去见一见昭王。”
也好给他的心上人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