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六八
太后寿宴当晚，赵景珩便去了丽正殿，次日晋封丽贵妃为皇贵妃的圣旨便宣了下来。流水的赏赐被送到了丽正殿。这一切比程熙月刚刚入宫时更胜。
接连几日，皇上都翻了皇贵妃的绿头牌。直到第六日，兰心苑传出方静萱有孕的消息，皇上才移驾长椿宫，顺路来看了程熙月和君泽一次。
赵景珩专宠丽皇贵妃的消息，让后宫都颇不平静。然而程熙月却并不担忧，前些日子程家递了消息，沈瑶竹有孕，抬了素心做姨娘。程熙年也在信中暗示苏璠和姚廷玉的斗争恐怕就要分出胜负。然而，无论是谁最后立于朝堂，恐怕也都会折损不少羽翼，自然孤木难支。程熙月派人送了一些补品给沈氏，一方面表示一下自己对她腹中胎儿的重视，另一方面也算是全了沈氏对素心的照拂。
怡和堂外殿缸中的荷花已然凋谢，怡和堂外殿的粗使宫女正扫着刚刚落下的枯叶。天气越来越凉了，程熙月缝制锦袄的手也跟着快了一些。
“小主，皇贵妃派人送了东西给三皇子。”素玉将丽贵妃身旁的掌事太监徐正和引了进来。
程熙月见徐正和身后跟着八位小太监，每个小太监手中都捧着一个雕花檀木盘。盘中放着冬衣等物。
徐正和的相貌白净，说话想来细声细语，然而做起事来却异常狠辣果断，是以从一个扫洒小太监一路被提拔为掌事太监。“奴才见过婕妤小主，小主安好。皇贵妃见天气转凉，特命人赶制了几套冬装给三皇子保暖。”
“劳烦皇贵妃挂心。还望公公替本嫔谢过娘娘。”程熙月见徐正和面上的笑容，说罢示意素玉将一个装了金裸子的荷包递给了徐正和，“一点心意，权当请公公喝茶。”
徐正和跟着皇贵妃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自然不会将程熙月的赏赐放在心上。然而，面上却异常开怀，而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又怎么能逃得过程熙月的眼睛。
徐正和命小太监将东西放下，便回了丽正殿复命。
程熙月将木盘上的东西随手翻了一翻，心中却也多了几分不安。皇贵妃自从在太后寿宴见到君泽后，便时常将一些贵重物品送到怡和堂，只说是送给三皇子的。先前只是贵重，程熙月却也能够理解，君泽深肖赵景珩，皇贵妃疼爱一些也是有的。然而今日丽正殿竟然送来了冬衣，足以见苏娉婷对君泽已然不仅仅是喜爱这么简单了。
更何况有两套冬袄竟然是用蜀锦制的。更何况今年蜀地一共才进贡了八匹蜀锦。四匹给了太后，皇贵妃和惠贵妃各两匹。皇贵妃竟然将自己得的两匹全都给君泽做了冬衣。小孩子本就长得快，纵使是皇家，用蜀锦给稚儿制衣着实有些奢侈。
“这些冬衣都送到库房去吧。”程熙月吩咐立在身侧的素玉。
“是，小主。”
谁知素玉前脚刚走，采蓝后脚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程熙月见素玉神色颇为严肃，便知恐怕出了什么岔子。原来，方静萱那里今日来了个眼生的太医。程熙月心头一跳，这一丝一扣似乎都在向自己这怡和堂收拢，程熙月愈发不安起来。
“去将张公公传进来。”
不多时，张顺便走了进来，程熙月便让张顺去想办法探探兰心苑新换的太医是何底细。程熙月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清楚这各种关窍，她必须要主动出击了。她要在他人谋害自己之前找到突破口，将敌人击败。
“小平子，去翩若轩将白才人请来。就说本嫔请她来品茗。”
*
小平子素来脚力快，不多时便带着白才人到了。
“嫔妾见过婕妤小主。”白才人不顾程熙月的虚扶，将礼仪做足了才站起身来，半坐在锦杌上。
自白才人从冷宫出来便向程熙月示好，确确实实在关键时刻帮了程熙月，然而，程熙月一直不同她亲近的原因却也是白才人能够帮助程熙月的原因。白才人一直是惠贵妃的人。今日白才人没有让小平子先行回长椿宫，而是立时赶来，不过是给程熙月一个态度。她同全婕妤相交，不会让惠贵妃知晓。白才人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
程熙月如何看不出白清羽的意思，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白才人对奉茶给自己的素冰微微颔首以示谢意，算不上漂亮的双眸看着殿外萧瑟的秋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白才人用茶盏暖着有些冰冷的指尖，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感慨，“云又压下来几分，恐怕这一场暴雨是免不了了。”
程熙月唇边虽然带着笑意，眼中却带了几分担忧，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场秋雨一场凉。不知这一番雨下来，这殿外的秋叶还能剩下多少。”
“婕妤这怡和堂素来是最安泰的所在，但愿嫔妾能在娘娘这里避雨。”白才人看着程熙月，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和聪明人说话确实不需费力。程熙月唇边笑意更胜，眼中的担忧也被坚定取代。既然白才人开门见山，她也不再兜圈子，“才人在宫中几经风雨，自然有才人自己的本事。”
“谁不想平安终老呢。”白才人目光微微一闪，竟带了几分沧桑之感，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幽幽地叹了口气，“嫔妾十二岁入宫，后来皇上登基，伺候惠贵妃。嫔妾从一个末等宫女到才人，这其中的辛酸恐怕旁人也不得而知。”
程熙月见白才人此番言语，自然明白她已然决定跟自己结为一党，是以才会袒露自己的过去。程熙月见白才人指尖有些微白，将手中的描金手炉递给了她，“若是才人不介意，妹妹愿闻其详，即便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为姐姐分担一二。”
“嫔妾自皇贵妃入宫便被她指派到了惠贵妃身侧刺探消息。”白才人幽幽地开了口，也顾不得程熙月眼中闪过的诧异，“一开始嫔妾也算尽心尽力，不为其他，只是为了能够活命。原本几年也算太平。后来，宫里来了一位瑶芳华。瑶芳华容貌清丽，舞姿卓绝，深得皇上的宠爱，不过短短一个月便从末等的采女一跃成了芳华。谁知过了不久，皇贵妃日日头痛，太医院会诊也得不出所以，后来，瑶芳华宫里的一个宫女不小心说走了嘴。瑶芳华竟然埋了巫蛊诅咒皇贵妃。”
程熙月不由得一惊，皇贵妃竟然这般心狠，为了扳倒皇上宠爱的妃子竟然诅咒自己。虽然现代这不过是迷信，然而古人素来对神明颇为敬重。
白才人见程熙月的表情便知晓她已然猜到这是苏娉婷的手段，“本来嫔妾也看出来了，却也只做不知。后来，有一次嫔妾去给皇贵妃回禀消息。无意中听到了瑾婕妤和她的叙话。原来那瑶芳华竟然很像皇上曾经的发妻洛氏。是以皇贵妃才一定要扳倒她。时逢西六宫修葺，原本的冷宫也在其中。是以瑶芳华的宫殿因为出了巫蛊事件，沦为冷宫。嫔妾听到这样的消息，哪里敢去回禀，于是慌忙离开，途中却被绮夏看到。是以嫔妾投靠了惠贵妃，以图保命。”
程熙月点了点头，示意白才人继续。
“然而，惠贵妃面甜心苦，嫔妾如何看不出来。说句诛心的话，皇贵妃深爱皇上，却无法为后，苏家是皇上最大的忌惮。惠贵妃虽然有凤仪，却心狠手辣，若是为后恐怕后宫中的子嗣难以为继。后来皇上有意扶持纯裕贵妃，嫔妾看在眼里，想要亲近，却也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婕妤入宫，嫔妾却也没有立时投靠小主。直至嫔妾知晓张公公竟然以小主马首是瞻才对小主示好。”
“张公公？”
白才人点了点头，“小主恐怕不知，当时瑶芳华能够得到盛宠正是张公公扶持的，后来张公公见瑶芳华一味占尖儿，竟然生了越过皇贵妃的心思，于是好言相劝，结果瑶芳华被恩宠迷了眼，全然不听。张公公便寻了由头去了其他地方。不多时便出了巫蛊事件。”
张顺确实很有见识，这一点，程熙月也同白才人看法一致。程熙月一直想要问冷宫之事，却又怕白才人疑心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才人既然为惠贵妃卖命又如何在冷宫与妹妹相遇。”
白才人神色一暗，语气中带了几分歉意，“说来忏愧。纯裕贵妃之事嫔妾却有耳闻。当日安小主以纯裕贵妃的孩子来向惠贵妃示好之时，嫔妾确实在场。那日惠贵妃刻意请诸位品茗，期间柳美人将滚烫的茶水泼到了纯裕贵妃的身上，还有李嫣然的出口不逊，无一不是安排好的，惠贵妃原本打算借此栽赃皇贵妃，却不想皇贵妃并没有卖惠贵妃这个面子。而当时姚家气焰正盛，皇上无法动姚家的人，是以这件事才被按了下来。”
程熙月这才知晓了表姐第一个孩子被害的始末，一时间怒意在胸中翻滚，将手中的茶盏直直地贯在了小杌上，“表姐生前素来待柳氏不薄，她竟然这般恩将仇报。”
白才人在说这番话之前便料想程熙月必然会盛怒，是以宽慰道：“柳氏那日不过是被惠贵妃挑唆。柳氏是乞巧节所生，纯裕贵妃心善是以每年乞巧节都会劝皇上去浣莲居临幸柳氏。结果那年的乞巧节皇上翻得是婕妤的绿头牌，是以惠贵妃一挑唆，柳氏便上了当。事后柳氏也万般悔恨，再也未同惠贵妃来往。”
程熙月听了白才人的话，心中竟然一阵酸涩，她不知赵景珩那日来自己这里是听了表姐的话，还是赵景珩没有听纯裕贵妃的话去浣莲居。纵然表姐的孩子定然不会成活，但是表姐却因为自己得罪了柳美人，却也是因为自己促使柳氏做了危害表姐的事情。
程熙月想到这，眼圈也跟着微微泛红。但想到白才人在此，强忍下眼眶中的眼泪。再抬眼时，目光中已然带了几分肃杀之意。即使是白才人心中也多了几分惧意。“如今迫在眉睫，才人认为本嫔当如何？”
白才人将手中的暖炉交给伺候在侧的素冰，牵过程熙月因为气愤早已冰冷的素手，伸出食指，在程熙月手中画了一个字。
程熙月对上白才人坚定的眼神，也点了点头。
“嫔妾不宜久留，先行告退。待下雨时，婕妤别忘了邀嫔妾一同来赏雨。”白才人见话说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辞，至于程熙月能信几分就看她自己了。
程熙月对白才人的话将信将疑，既然她提及张顺，想来她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张顺也有所耳闻。于是又差人传了张顺。
如今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扳倒她的契机，还有一个埋线的过程。程熙月端起了小杌上的残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