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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心小意服侍的是侯洪心爱的丫头,一向乖巧又伶俐,将毛巾扔回铜盆里,便微施一礼,袅袅婷婷的领着一串小丫头退走了。

廖师爷闭着眼睛,以示避忌,待她出去了,才重新睁开眼,见侯洪仍是面色不虞,沉吟一下,笑道:“贾家小子不识抬举,惹得东翁不快,不如我设个法,惩戒一二。”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在侯洪门下为幕数载,他深知侯洪的性格,外作粗豪,内实刻忌,一向小心,越这样说,他越不会这么做。

果然,侯洪摸了摸头,仍然维持着仰首的姿势,摆手道:“不必了,这毛头小子虽然可恨,却不是那没来头的。就是他自己看不出来咱们动的手脚,他家里人未必没有明眼的。仇人越少越好,不必和贾家王家结怨。”

闻言,廖师爷捻了捻颔下的山羊胡须,怡然笑道:“倒是老朽考虑不周了,险为明公惹祸。”

“不关廖公的事,”侯洪忙道,“廖公也是一意为我着想,何错之有?”顿了顿,还是有些气闷,又道:“以后不必理会他,好也罢,歹也罢,叫董季川去和他磨!”

董季川正是贾环的顶头上司,也是他那桩冒失行动里受害第二大的人。董季川可不是什么好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色·色是他的拿手好戏。如今这里给他解了禁,还不知怎样给贾环穿小鞋、使绊子呢。

廖师爷暗叹一声,心想,贾小县令,你自求多福吧,老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再多的,老夫也是鞭长莫及啦!

要说贾环办的这件事,倒也并不是坏事,真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摆出来说,老百姓要夸他一句铲奸除害,读书人也要说一声机敏果断呢。之所以造成如今的窘况,被两层上司恨之入骨,完全是因为他损害了别人的利益。

话说这平安州颇多蟊贼盗寇,治下绝算不得清明。但外人决计想不到,就在离州治天水不到二十里的青龙山,就盘踞着一伙盗寇。这伙人足有数百人之多,都是壮年的精干汉子,多是通缉犯,刀兵千余,官兵剿了几次,皆大败而归,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从山下路过的商旅行人,碰上他们的人,最好的也是只剩一个精光身子。因此过路客商无不恨他们。

就有一个平安州的商人叫张亮,生意做得很大,家里养了许多家丁,横行乡里,一般人不敢惹他。旁人畏惧痛恨这青龙山,独这张亮不惧反喜,不仅与这山寨里做生意,按时供给山上粮米蔬菜,还帮着销赃洗钱,两方的合作一向是各取所需,从无间隙。

事情坏就坏在这盗匪的头子身上。这头子年近三十,还是孤家寡人,无妻无子。可巧儿这张亮有一位掌珠,年方十五,取名翠娥,自幼养在深闺,养得娇滴滴的。张亮妻妾成群,却没有儿子,只得这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坐产招夫,延续张家香火。那一日带着这女儿出游,途径青龙山,他女儿觉得气闷,掀了车帘,正好叫那头子瞧见了。这可不得了,只此一面,那头子只觉色授魂与,魂儿都跟着她走了。当即就回山寨召集人手,抢了这翠娥走了。

张亮失了女儿,五内如焚,盘算半晌,最后一咬牙,就是坏了青龙山,也要寻回女儿,知道贾环是新手,初初上任,八成不晓得这平安州官场上的隐秘,当即就直扑天水县衙,告青龙山的盗贼掳了他女儿。

他说得是实情,贾环一听,离天水如此近的地方,竟有这么大的一股黑道势力,当即跳了起来,就点齐了县兵与他上山。

那张亮亲为导引,带着家丁,一路走隐秘的小道摸上山寨。那山寨还办喜事哩,当家命几个女人将那翠娥打扮了,正扶着拜堂呢!寨子里喜气洋洋,群盗都在饮酒,只有翠娥哭哭啼啼的,声儿却也不大。

这寨子本来建得好地势,若非有张亮为向导,想摸上来可不容易。贾环许下了赏格,又亲自引弓,射死了两个放哨的,余者深受鼓舞,竟一鼓作气将这寨子打破了。

眼看大势已去,那头子倒也果断,将喜服一脱,提着一柄朴刀一连砍倒两人,丢下群盗与翠娥就跑了,从此再无音讯。

贾环打破了寨子,张亮得回了女儿,两方都满意得很。一路绑了群盗回县衙,报上知州那里去,事儿就不对了!

原来,这青龙山的存在是平安州官府默许的,青龙山打劫过往行人得的钱,大半倒要上交给平安州官府,大头流进侯洪的腰包,小头流进贾环的顶头上司董季川的腰包。平安州明知道青龙山上颇多江洋大盗,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主动撵着通缉犯们去投靠。此中种种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要说侯洪与董季川在道理上站得住脚么?站不住。但他们也不和贾环说理。贾环也心知肚明,自己坏了他们的美事,多半要受报复。

那也无所谓了,干过的事,再说后不后悔也迟了。况且那张亮也没错,若贾环恼羞成怒,报复于他,岂不成了侯洪董季川一流人?因此他竟没报复张亮,倒叫后者好一番惊讶。

他回去后,也着人打听了侯洪的那女儿,倒的确是他的亲生女儿,却非嫡非庶,乃是个妓子所生的私生女。侯家亦有家教,不许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进门,侯洪之妻娘家颇有势力,他家老娘亦健在,故而这女儿不得入门,只好顶着个私生的名头。偏偏侯洪又十分怜惜这女儿,一心要给她寻个四角俱全的如意郎君。可好人家的儿郎谁肯要她?看中侯洪的权势愿意的人家,侯洪又看不上人家。就这么一年年的拖下来,女孩儿好有十七八岁了,还没有定亲。

那天侯洪初次见贾环,便觉得十分中意,首先人材不差,不到十五岁的举人,日后考个进士也不算离谱了,再次风度好,大家子教导出来的子弟,内里不说,面儿上总是光鲜的,再次相貌好,纵然比不上潘安宋玉,也够得上二陆的标准了。唯一的缺憾是庶出,可自家女儿也不是嫡出的姑娘,正好配上了!

虽然他想得很好,但好歹也知道,不是他怎么想,就能怎么算的,正想着什么时候探探他的意思,就出了青龙山那桩事。侯洪生气之余,也觉得看到了机会,爱妾出了那馊主意,他也一口答应了,总以为自家女孩儿才貌双全,贾环这么个少年应该立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才是。不料贾环又拒绝了,虽然说得好听,但谁不知道他的意思呢!双重打击加起来,让他心头恚怒不已,酒宴未完就离了席。

贾环不能听见他的心声,但透过他行动里露出的信息,猜也猜得到他的大致想法。对此,他嗤之以鼻。不仅如此,他还生怕贾政被侯洪忽悠,还特地去信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明了。

两年后。

贾环捧着一纸调他进京的公文反复看,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寄英年长了两岁,身量长开,嘴上蓄了些短髭,脸庞轮廓也有了些棱角,跑前跑后,吩咐人收拾东西,十分忙碌。

衙下的胥吏们如孙二等期期艾艾的站在门外,各人手里都抱着包袱等物,只是见里头东西堆叠,各人忙乱,不敢进来相扰。

“几位哥哥进来坐,小心脚下,这两日忙乱了些,也没个下脚的地方。”寄英忙招呼道。

贾环也回身笑道:“进来吧,又做出小心这个样子来,倒不是你们的脾气了。我正愁呢,在这里两三年,我自认节俭的了,不想也有这许多物什,带着又没用,扔了又心疼,你们不嫌弃,有合用的便拿了去,算是帮我的忙了。”

众人大笑起来,果然各自拣了几样家常用的物什,笑道:“我们偏了大人的东西了。大人在我们这里为官两年,一向省事,不仅不折腾人,还施行了不少善政,我们都感念大人。现在大人要走了,我们家里也都有东西相送。”

说着,各自把东西放下了。贾环打眼一看,不过是些土仪之物,才放下心来,又邀众人晚间一起喝酒,这才散了。

自两年前刚上任时,冒失地开罪了两层上司后,贾环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小鞋一打打的递过来,好事没他的份儿,坏事一件也拉不下他。

他苦巴苦熬了两年,终于赶上上半年流民作乱,他守城有功,这份功劳再不能掩了,才终于熬出头来,升了品级,得以调离此处,回京等待吏部再行安排。

现在回想两年前,可真是天真,半丝儿不知道官场的厉害,就一头撞进这大染缸里,这平安州又尤其是个是非之地,如今却还能勉强全身而退,不能不说是祖宗保佑了。

当晚,他请手下的僚吏们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吃了一顿散伙饭,半夜才尽兴而返。次日一大清早,会同了三位幕僚,静悄悄的乘车离开了这座熟悉的城池,将过去两年的辛酸、喜悦、挫败、充实都留在了车后。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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