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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书自生下来嗅觉便极其灵敏,可谓万中无一。
也因为这个特点,他从小就不大爱近旁人的身,除却有血亲的父母,以及几个兄弟之外,其余人若想靠近,便必须将全身上下熏满香料。因为这些人的气味,在他的嗅觉感知中能放大无数倍,若有一点浊气,便觉得恶臭难闻。
所以,他从小能亲近的,寥寥无几。
九岁那年,他记得,他三哥从南幽归来,因为与南幽人私相授受暗中往来,被上了无数鞭笞之刑,血痕累累,但固执地撑着一口气,绝不服软。不过区区一少年,竟能抗下这些蚀魂挫骨的折磨,洛玉书觉得震惊。
“三哥,你何苦与父皇闹成这样?那个南幽的女孩,到底是谁?”
“是,”他脸色苍白地趴在竹床上,额尖冒汗,却始终微笑,“一生一世最不能辜负之人。”
洛玉书不懂,只是觉得他聪明绝顶的三哥,第一次,很傻。
直到他自己也遇到了那么一个人。
他第一眼见到烛红泪,是在醉月楼,她清冷却落寞地自斟自酌,他便在帘后,隔了老远,纱幔偶尔翩飞,他能窥见里边灼艳绯灿的红绡,绝美清寂的面容,眉尖若蹙。
他问凤啸:“那是喜欢我三哥的烛红泪?”
洛朝歌的倾慕者,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初初以为,烛红泪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也太美了一些。
凤啸肃容道:“是,此女还是云州的暗探,现任紫明府的一等女官。”
她其它的身份,洛玉书都知道。
时风吹帘动,洛玉书恍如嗅到了春芳气息,清新温软,馥郁逼人。
他是嗅觉灵敏的动物,也同样因为嗅觉而轻易赋予对一个人的爱与憎。所以,他对烛红泪有了好感。
长得美又自带体香的女人,是洛玉书的软肋。
他三哥也曾叮嘱:“你涉世不深,几乎不曾接触过人世险恶,你的鼻子,是你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破绽。我担心,你日后为美色所迷。”
他想,他三哥好像是从来不错的。
于是真就这么一语成谶。
洛玉书后来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对烛红泪的关心过了头。
直到在小酒馆看到她,冷香似雪如梅,缠绕遍身朱砂红绣,她微凛着凤眸,墨色浓深。
如临大敌恍如来者不善。
洛玉书第一次近距离地与她直视,心乱了道行。她问他是谁,他便答“玉书”,也许,只是单纯为了骗她那么亲昵地唤他的名吧。
她如他所愿,可惜唇齿之间流出来的字,依然冰冷得没有温度。
可是也已经够了,他已经陷入了泥淖不可自拔了。
没察觉到酒里有迷药?
他当然知道不是,可盲目地想要信任她。也许这就是三哥说的“为色所迷”。
宁封让烛红泪喂他毒|药杀了他,烛红泪应允了。
可即便是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也依旧笃信着,因为他看到了眸中那一丝深埋雪底的不忍和动容。
洛玉书从未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什么必然和必要,自小他就是几个皇子之中最平平无奇的那一个,母亲早逝,洛临对他视同无物,平头百姓说起北夜的龙子凤孙,不论提到谁,他“洛玉书”的名姓也从来是一带而过。但却在瞥见那抹不忍之后,他竭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要活下来。
即便他们永远立场不同,即便她永远不会垂怜自己,即便,她和他之间永无可能。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关了多日,而这些日子,早已让烛红泪转变了心意。
烛红泪每日都会在地牢之上探视,她知道洛玉书水米不进,趴在潮湿阴森的青石板,一日日甜蜜的期待化作了死灰的绝望。
她也从愧疚,完成了心疼,最终那份深深压抑的心疼蜕变成“此生非他不可”的决心。
他们是同样的人,是知己,是彼此的火。
烛红泪心疼这个少年,她终是不忍,将他安置在最好的院落,即便那样会引人注目。所以她必须离开他,必须把他完整无缺地交到他三哥手上,如此才有绝对的安全。
唯独,她暂时不能告诉他,她早已被洛朝歌说服。
洛玉书一觉醒来之时,却发现窗外再没了那漫山满园的红枫,身下的褥子是北夜的馨香,他怔然地,然后便看见自己的三哥施然而入。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候,温如初的势力已经大半撤回了云州,他也即将袭爵。
洛朝歌坦白:“烛红泪,她临阵倒戈,为北夜立了大功。”
完全没从这句话之中反应过来,洛朝歌心下叹息,他自己要追着那位公主到处跑,无暇分心照顾这个傻弟弟。他心想着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还是他们自己私下处置比较好。
本来他是应该告诉洛玉书,烛红泪答应供认温如初的行迹,有一部分原因是在于洛玉书。
洛玉书自己觉得身在云雾之间,茫然大惑,那一刻,没有人能说得清,他心中是喜是悲,他只知道,他疯狂地想见她,想拥着她,想和她说他的衷肠,想……
轻雪如絮,飞扬着散了一城。
“洛玉书,我心中没有家国恩义,从来只眷恋那么几个人,只肯为那么几个人驻足,回顾。可是我今天答应你,我会回来。”
在北夜道别之时,漫天白雪如覆,冰凉的大氅落满了银色的花朵。
她的眉,她的发,眼波盈盈似尺水,别离珍重的话说来轻易。
可他知道不易。烛红泪那么冰冷的人,她从来不惯说这些蜜语甜言,可她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
洛玉书心中是感动的,他轻叹着将烛红泪揽入怀中。
离别的雪,纷拂着满树离枝,苍白莹然。
烛红泪这一去,便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可是洛玉书并没有觉得有丝毫不安。
他知道,终有一日,那只美丽冷艳的火蝴蝶,会为他眷恋飞还。
绵软的丝雨牵绕着满城黛色,北夜的四月芳菲时,梅子青黄,川草如烟。
洛玉书身着藏青短袍,城郊狩猎归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尖耳朵灰兔,才进城,风垂斜了衣襟,泼墨的青丝略微地凌乱,放旷不羁,妖孽似的俊美无双的脸,不知让多少人惊叫连连。
可惜,这位四殿下早已自称是有主的人了。
烛红泪携着一杆古色古香的长剑,在街市的深处守候,绯娆的红衣,漾起如蝶翼,她拔出寒光冷峭的剑,身遭的百姓便退了几丈远。
洛玉书踢踏的马蹄声在闹市之中终于归于沉寂。
“这是谁家小娘子?”他皱着眉,故作不识。
四个多月,真的太久了,难免他会端着性子与她说话。
烛红泪知道自己对不住他,她摆剑做出起手式,“截道。”
“小娘子要什么?”
“要你。”
看客们皆唏嘘,怔怔地看着这两个分明是久别重逢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的人。
洛玉书挑了眉梢,将猎物扔给身后迟来的随从,他拍了拍手,无所谓地道:“可惜在下已有家室。”
“我可以做妾。”
“当真,愿意为了我受如此委屈?”
她会愿意才有鬼。要是真有那么一个人,她保证那个女人是个倒霉命。
可是她说出口的却完完全全又是另一番话了,“要是你的心偏颇在我这儿,我不介意。”
洛玉书翻身下马,两步上前将她死死地搂住,“我自然偏着你,虽千万人,也永远偏着你。”
漫城的春水绵延,晓寒渐褪,飞烟轻絮,碧树婆娑。
冬来时,我们分离远道,春回时,我们花开重聚。
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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