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夕媱挂了电话,不知为何这一次竟觉得十分平静,就像是夏日里飘浮在池塘里的睡莲,池水平静无纹,偶尔有飞鸟掠过划下一道浅浅的弧线,然后化成一圈一圈的涟漪散开来,那睡莲也只会飘移分毫的位置,像是一个宠辱不惊的佳人。
以往去见他,总是忐忑不安。其实也说不上为什么,他虽然是黑帮大少,双手沾满血腥,可是他在她面前却从未杀人放火过,他对她一向都是温柔体贴的。他总会安排自己的心腹来确保她的安全,他也会在她被其他男人调戏时及时出现为她解围,他甚至不会在她忙碌的时候来纠缠她,按理说,这样一个男人,的确当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了。
可她却还是怕他。这一种畏惧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存在,怕他炽热的眼神,怕他冰冷的质问,怕他霸道的动作,更怕他会影响到她身边的人。每一次去见他,叶夕媱都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所以每一次总是畏惧多过于欢喜,排斥多过于期待。
可是这一次,她竟然心无杂念。像是一件做惯了的事情,像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动作,她终于不再害怕,不再排斥。也许对于现在的叶夕媱来说,卓暮飏不再是阴冷的嗜血猛兽,而真的是一个留学在外的男朋友。
夜雾深重如同濛濛细雨打湿了沿街的香樟树,天上繁星晶莹闪烁,那一轮满月也将这大街小巷照得分外明亮,宛若银河倾倒,银辉迸射。天宇深邃,此刻却在这明月繁星的点缀下显得唯美迷人,像是一个古老的神话故事,处处都透出难以言喻的美丽神秘。
这个小镇也显得分外宁静。夜深了,大街小巷上再没有络绎不绝的车子亦或是行人,只有沿路的香樟树在夜雾里低声吟唱着,将这一刻的宁静唱得格外空旷渺远。偶尔会有车子驶过,那灯光却在转过一个路口又消失不见了。楼房里的灯光也都渐次熄灭,所谓夜深人静,大抵就是眼前之景吧。
叶夕媱靠在卓暮飏的肩上,手中抱着自己的外套,她看了看窗外幽静的景色,又收回视线朝着自己身旁的卓暮飏抬头看去。卓暮飏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叶夕媱抬头只能看见他线条刚毅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
卓暮飏却感觉到了怀中那人的动作,他低下头,看她一脸恬淡的微笑,或许是在开着空调的车里坐得太久了,她双颊通红而且滚烫,像是在滚烫的茶水中翻滚的茶叶,舒展了每一根神经,美得飘然出尘。他禁不住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说:“又在打什么主意?”
叶夕媱一个飞眼,略带些撒加口吻,说:“我怎么总感觉你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
卓暮飏只觉得心头一震,但脸上却没有显出来,只说:“如果你让我安心一点,我就不会每时每刻都担心你了。”
“我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乎都不出校门,即使出去,阿力绝对不准我离开他十步以外。而且你把我藏得这么严实,你那些仇家哪能找得到我?”
卓暮飏笑着摇头,拂开她额上的一缕碎发,只说:“我倒不是担心你的安全,我是怕你钻空子出轨,怕我太宠你,纵容得你敢红杏出墙。”
叶夕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十二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男女比例已经达到了人神共愤的二比八了!而且这一帮珍稀的男生还有时候自产自销,一点都不顾及我们。”她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笑着打趣道:“十二少,你放心吧,我虽然比不上孟姜女情深意重,但是劈腿这种道德沦丧的事情,我也是不做的。”
卓暮飏凝视她满蕴着笑意的双眸,只觉得她这一刻的俏皮与温柔像是七月流光洒满林荫大道,而他漫步其间,闻到的是清新宜人的淡淡花香,听到的是微风吹动树叶发出的轻言细语。车子行驶之中,道路略有些凹凸不平,他们的身子也摇摇晃晃,好像是在交错纷杂的时光中终于相依相伴,走到了一起。这一路磕磕绊绊,可他却能够拥她在怀,听她伏在自己胸口说话,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堵住时光的去路,让所有的一切都卡在此刻。
车子又转过一个路口,叶夕媱看清了路,忙叫司机停下。她撑起身子,对卓暮飏笑笑,说:“好啦,你就送到这儿吧。还有一点路,我自己走回去了。”
“为什么一直不让我送你进去?”
叶夕媱无奈叹一口气,说:“你也不看看你每次都开什么车子过来。万一要是被人看到了,一定要说我被包养啦,或者说我有个神秘干爹什么的。”她笑着问:“你总不希望别人把你看成是我的干爹吧?”
卓暮飏被她一句话说得无可辩驳,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只好一人退一步,说:“那我走着送你回去,行了吧?”见她仿佛要在说什么,他立马说:“你是不是要我把手上的表拿下了,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才肯?”
叶夕媱忍俊不禁,只好点头应允。
叶夕媱正准备打开车门下去,但是刚刚推开一丝缝的车门又被他关上,叶夕媱还没反应过来,卓暮飏就拿过她手中的大衣替她穿上,只说:“你别以为车里有空调,外面就有暖气了。”
穿着大衣下了车,刚巧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她脸颊还是滚烫的,一遇上这冰冷的风顿时就麻木了一阵,叶夕媱倒抽一口冷气,转身就一头埋进卓暮飏的怀中,闷着声音,说:“好冷。”
卓暮飏替她拢了拢大衣,笑着说:“你上个月不是还和我在电话里吹嘘自己是个火炉么,只要走一走就能自燃了。”
叶夕媱打起了寒战,她看见卓暮飏黑色大衣的扣子并没有扣上,他里面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如果不是那健壮的身材,他看起来该是多么单薄。叶夕媱不可置信地问:“你不是刚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的嘛,那儿不是热带么,现在你到了亚热带的冬天,难道不冷吗?”
卓暮飏一挑眉,说:“你当我和你一样,那点身体素质,说你柔弱都还高估你了!”他玩笑道:“等你放了假,跟着我练一个月,我保证你马上就是煤炉了。”
叶夕媱就笑道:“还是免了吧。等我强大了,你就留不住我了,到时候,我可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风带着冬日里的峭寒,一波又一波地吹过来,他们相拥而行,就像是在广阔无垠的夜空中相依相伴的两只飞鸟,一同穿过云雾的朦胧,看遍繁星的摧残,向前飞去。永无止尽的飞翔,累了就停在树梢,看一看升腾的夜雾,倦了就栖息屋檐下,等待黎明乍起,重新起航。
叶夕媱抬头看着天空,只见繁星闪烁如万盏明灯,众星捧月,整个天幕如同在上演一场唯美的典礼。她看着看着,喃喃地说:“可惜没有流星。”
“你有什么愿望?”
叶夕媱一眨眼睛,笑着说:“那也没有,我只是从来没试过对流星许愿,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神秘。”
卓暮飏回忆道:“我也没试过。不过我从来就不信流星,我要的东西自己自然回去尽力争取。与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天意,还不如相信人定胜天。”
叶夕媱笑着说:“我却偏偏相信上天注定,你非要执着人定胜天。”她叹一口气,又说:“有些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无法改变的事情,也只好托付给上天,至少还有一点念想。”
“既然无法改变,有了念想,也不过就是会尝到绝望的滋味。”
叶夕媱无言以对,只好赌气道:“你非要和我争个高下吗?”
卓暮飏笑着认错,说:“好好好,是我错了。上天注定,我们都只能顺应天命。”
他们相伴而行,一路上闲闲地聊着,就像是一对大学情侣,一同畅想着彼此的未来,一同回味着共同走过的回忆。他包容着她的小脾气,对她的小任性也笑着满足,他浑身的戾气都在她澄澈的眼神与柔软的言语中化成云雾散去,只留下一腔深情待她体会。
这一条短短的路很快就走到了头。学校的大门口的保安室里仍旧亮着灯,而学校里面一排路灯花草照得朦胧,路灯下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图书馆的灯光也只稀稀疏疏地亮了几盏。
叶夕媱站定身子,说:“好了,我进去了。”
她说完正打算转身就走,但她的手仍旧是被卓暮飏紧紧握在手中,她试图挣脱,他却仍旧是攥着不放。叶夕媱抬头看了看他,就见昏黄的灯光下他本就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精致俊朗,而他脸上也是温存的神情,像是一汪温泉,让她看了,再舍不得移开视线。
已经十一点了,她如果再不进去,宿舍就要关门了。叶夕媱只好说:“很晚了……”
她身上有一股幽幽的甜香,风一吹就萦绕在他身旁,让他舍不得放手。夜色掩映下,她玉雪一样的皮肤像是蒙上一层黄色的轻纱,别有一番朦胧之美。她声音轻轻的,却不一味甜腻尖细,反倒是略有些沙哑,但是这一番温言细语,却让他觉得胜过了仙乐。
卓暮飏浅浅一笑,循着她的话说:“的确是不早了。”
叶夕媱有些张皇地朝着学校里看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我再不回去,宿舍的大门就关了……”
卓暮飏笑意更深,说:“那你就更加回不去了。”
他的嗓音深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叶夕媱心里一乱,像是被那凛冽的晚风吹得瑟缩了起来,让她一阵阵犹豫。她蹙着秀眉,抬起头看着他幽深的双眸,几乎是哀求地说道:“暮飏……”
四目相对,他看尽她澄澈若水的琥珀色双眸里,脑海中像是转瞬之间就着了火,将他的克制烧得一干二净,不留踪迹。他用力握紧她的手,一拉,她轻飘飘的身子就一头埋入他的怀里,他在她耳边低语:“别走了。”
分开一月再次相见的那个晚上,叶夕媱终于跟着他,住到了学校外面的房子里。
那一月彼此相距万里,万里之中,高山云集,大洋呼啸,更有无数浮华的云烟模糊他们的视线。可叶夕媱无形之中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将他们彼此推近,再相见时,维系他们的,不再是一时间的欲望与新鲜感,还有几分依赖于想念。
那个小房子自然比不上豪华大酒店的奢靡,也不可与他任何一处的豪宅相提并论,可是却让他住得无比舒心。
她在他臂弯里低低呻吟,涣散的眼神却像是光辉四射的珍稀宝石,如霜雪的肌肤恰如最柔软的锦缎,让他一次有一次地沉沦其中。他们亲密无间,每一寸肌肤都紧紧相贴,似乎是烙刻在一起,再难分开。他的瞳孔里有她的身影,而她的身上有他的痕迹,彼此纠缠缱绻,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