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暮飏还穿着病服,脸色有些苍白,双眼也尽是混沌之色,似乎是疲惫不堪似的。他只轻轻撇开她的手,看也不看她,嘴巴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江海潮的心像是被撕成了几瓣似的,她疼得死去活来,哭喊着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以为是别人……”
如果能早一点知道,她怎么又会落到如今的境地?回不去的自己,又怎么能够回得去曾经?
就像是一个弥天大谎,她却信以为真,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么多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尽力模仿着另一个女人,另一个他根本就不爱的女人。
卓暮飏仍旧是沉默了不说话,眼神空落,只低头看着脚下地砖的纹路。
江海潮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怒气,她哭着吼道:“她明明就在这里,你却还是这样看着她走!就像几年前那样,你让我上当受骗。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都是个懦夫!”
听完这一番话,卓暮飏嘴角却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笑容中有太多的无奈与绝望,像是一个无力扭转乾坤的天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统治逐渐瓦解。他只说:“这次她来,是来看陆正南的……几年前我那样对她,也难怪现在我们走到了这一步。我拿什么脸再去见她?”
到了最后江海潮已经没有眼泪再能够流下来了,只哑了声音,问:“那我呢?你又拿什么来见我?”
他终于肯看她几眼,他凝神看了看那张在自己身边许多年的脸孔,看了许久,终于还是说道:“在我的印象里,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我绝不拦你。”
数年的青春,赔进去了灵魂,却换回来这么一句话。
或许在他心中,从来就只有一个叶小姐,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他的名字,又或许,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大的遗憾。
江海潮只喃喃地道:“你说得对,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半夜里突然又下起了大雨,狂风在窗外嘶吼着,江海潮又忘记关窗了,便有一阵凛冽的寒风穿窗而来,携带着雨水,浇得地板上一片潮湿,水晶灯上的珍珠都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是一声又一声的呜咽,在这深邃的黑夜中,格外可怖。
江海潮睡得很不安稳,全身上下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再啃噬着,又痒又疼,夹带着深深的麻痹感,让她觉得整个人似乎是要腐烂了。
雷声隆隆,劈开天幕剥开雨帘砍向这世界,仿佛要在地面上震开一条缝,生生隔开相守在一起的人。
江海潮浑身都是汗,额上的发丝也湿嗒嗒的,格外难受。她的双手双腿都在颤抖,任她怎么拼命抑制也徒劳无功。
不知过了多久,她实在是受不了了,索性掀开轻薄的羽绒被,跌跌撞撞地朝着梳妆台那儿走去。她的双手像是不受控制地在桌上扫荡着,她的面容有些扭曲,惨淡的月光正好将她的脸色照得愈发苍白骇人。
在桌上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江海潮又急不可耐地拉开底下的抽屉,一层一层地翻寻着。终于,在倒数第二个抽屉最里面找到了那一套她想要的东西。
像是获得了至宝似的,江海潮激动地就要叫了出来,只是喉咙却像是嘶哑了,只有几声闷闷的声音。她迅速拿出针筒,装好之后,她又撩起自己的睡衣袖子,将那阵对准自己的胳膊就扎了进去。
只要几秒,身上那种麻痹的痛苦很快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惚感,好像她在云端漫步,身姿轻盈仿佛没有重量,风一吹便可去另外一个世界。
江海潮瑟缩在墙角,眼神涣散,嘴角却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那一种快感像是潮水似的,经历了涨潮,便渐渐迎来了退潮。甚至稍稍恢复了些,江海潮细心地用面纸将针管包好了,再小心地藏到垃圾桶的最里面。确定自己已经将所有的痕迹都消除了之后,江海潮已经浑身无力了,像是身心都被抽空了,她就是一个散架了的玩偶,无力移动。
她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却又一下子瘫了下去。江海潮索性就躺在了溅着雨滴的地板上,软了身子,头发都垂到了她的脸上,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更加乌黑的深夜。
难得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直到十点多,还在睡梦中的江海潮只觉得有一股股凉意,这才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因为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喉咙也有点疼。
她知道不能拖太久的,所以就不再睡下去,硬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到衣帽间换衣服,梳洗打扮一番后又是一个精致的容颜,一点也看不出苍白的脸色。
去酒吧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了,所以这一次没有再叫司机,只是自己打了个车就过去了。
一到酒吧,小瞳就迎了上来,笑着说:“海潮姐,你最近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哦!”
江海潮只笑笑,推开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朝边上退了两步,与小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开门见山地问:“你们老板在哪儿?”
感觉到她的冷淡,小瞳也只是撇撇嘴巴,只伸出手指满不在乎地指了指走廊最里面的包间。江海潮也不想与她多说,直接就朝着那房间走去。
推开门,就听见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嚣声。里面的灯光幽暗,江海潮一进去就按下了旁边的开关,刹那间灯火通明,她也就看清楚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一排男男女女。
老板一见是她来了,刚到嘴边的训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只赔着笑脸,说:“海潮姐怎么亲自过来了!”他又朝着身边的两个小弟骂道:“海潮姐来了你们还不好好接待!快点,把最好的酒都拿出来!”
江海潮冷冷地扫了房间里的人一眼,开口说:“不用,我有点事情要单独和你说。”
等到闲杂人等都散了,老板陪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放在江海潮面前,讨好地说:“海潮姐试试我手上的新货,你要是喜欢我立马就把这批货全给你了。”
江海潮却看也不看,只说:“那些次货我都不要,你把最好的货给我,钱不是不是问题。”
那老板挠头,十分为难地说:“海潮姐,上次那几针都是我软磨硬泡地求着一大哥才弄来的,全都给你了。我真没有多余的了。那货实在是太纯了,不是我们这种小喽喽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江海潮蹙眉,蛮横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你一定要给我一批。我都说了,钱不是问题,你不会是有钱也不赚吧。”
“海潮姐,说句老实话,十二少的钱,我实在是不敢赚啊!”老板低头笑笑,说:“坦白讲,海潮姐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到我这儿来拿些不入流的货,我保证,十二少手里的货比我这儿纯几千倍几万倍呢!保证你用了欲仙欲死的。”
江海潮一下子就动了气,骂道:“你要是干跟别人说半个字,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她紧蹙双眉,眼中似有两把火焰燃烧。
“海潮姐,您别动气啊。你想要我的命那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那老板想了想,终于透露道:“我这里是没有什么纯的货了,如果你想要,还是得去找三爷。”
江海潮烦躁地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扔在他身上,只说:“你给我出面,不管怎么样,明天一定要弄到。不然我要你好看!”说罢她负气而去。
等她走了,一帮小弟才敢露面。刚进门,就看到茶几上一沓厚厚的钞票,不禁都惊讶地欢呼道:“大哥,有了这个金主,你可要发财了啊!”
老板抽了一口烟,烦躁地说:“真他妈的难搞!嘴巴怎么这么刁,非要是最好的货才要!你要我到哪里去找上次那么纯的货!”
一个小弟便笑道:“十二少身边的人嘛,山珍海味吃惯了,哪能吃得惯我们的货呢。大不了我们就向十二少底下的人去买,反正有这么多钱!”
“你的浆糊脑子!那么纯的货,咱们怎么吃得起,肯定会有人来查。我要是去买十二少的货,这不就是自投罗网吗?不就等于亲口告诉他我给他的女人下了药搞得她现在戒不了吗?他能放过我?”他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烟扔出去,怨道:“本来是让小瞳去钓大鱼的,结果鱼太大,把自己给弄到海里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海潮习惯了依靠药物入睡。每隔两三天,睡觉之前她都要给自己打一针,然后才能睡得安稳,一夜美梦无边,半夜里也不会被那种钻心蚀骨的感觉惊醒。
那么纯的货很难买到,她也只能省着用。有时候一包K粉已经不能抚平她所有的痛苦了,她才会翻箱倒柜地找出针管给自己一针。这一针下去,飘飘欲仙之后她常常会沉沉睡去,睡梦中整个人仿佛是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睡梦中的江海潮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烦躁地睁开眼,只觉得心中的怒火倏地升起。她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脚便踢翻了一旁的落地灯,听着玻璃碎裂的声音,这才觉得心里的烦躁稍稍散去了些。
走到门口开了门,她恼怒地吼道:“我说过别来吵我!”
菲佣早就习惯了她如今的暴躁脾气,此时面上仍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只说:“江小姐,十二少在楼下。”
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再问:“你说谁在楼下?”
“十二少过来了,现在就在楼下呢。十二少说要见你。”
江海潮一把推开菲佣,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她跑得太快,拖鞋都掉了,一只留在了楼上,一只滚下了楼。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只是每过一天,她都会在每日黄昏的时候日历上画一个圈,这个圈一画,这一天,就已经结束了。如今重新去看那日历,只能看见一排一排的圆圈,像是命运泛起的涟漪,一波一波荡漾开去。仿佛她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就想着波纹似的,一点点消失了。
果然,一下楼,就见到卓暮飏站在落地窗前。江海潮禁不住发出一声欢呼,她飞奔过去抱住他的背,她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那么紧,那么紧。
卓暮飏伸手覆上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看见她枯瘦的手指与手腕,默然一会儿,才说:“你瘦了很多。”
江海潮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似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暮飏……暮飏……你不要抛下我……”
“我这次来见你,就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本想转身和她面对面,只是江海潮抱得太紧,他一动,她力道又再加了几分。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喜欢穆珺婷喜欢叶子是不是?那我就学叶子,你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学会的!你看我学穆珺婷学得多像,学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