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车子抛锚,困在半山腰了。”
那一边的穆珺婷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她道:“我还想让你们停下来歇一歇呢。现在这天气,真不适合在山上开车。不管怎么样,你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叶夕媱四处看了看,只见树木葱茏,郁郁葱葱,树林深处似乎有几栋豪华别墅隐匿着。天色太暗,她看不大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听了穆珺婷的话,她就问:“可是这儿哪有给我们避雨的地方?”
“醉花阴三十九号,那是暮飏的房子。我每次路过都看到里面有人,你去避一避。”
此时也没有第二个办法了。小于先通知了候在山脚下的车子,让他们往山上开,然后又撑着伞引着叶夕媱往醉花阴三十九号走去。
说来也巧,车子抛锚的地方与那别墅相隔得不远,三人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一见那雕花大铁门,叶夕媱顿时就想了起来这房子。这正是七年前她到香港来住过的地方,没想到这儿竟然一直有人看着。
小于在铁门外按了按门铃,三人在风雨中等着人来开门。十一月份的风已经带上点凛冽之感了,吹得雨丝倾斜到了身上,整个身子都瑟瑟发抖。偶尔天空中还响起几声闷雷,像古代空旷荒芜的战场上响起来的鼓声,更显得四下凄凉萧瑟。
等了许久,叶夕媱的半身都被雨打湿了,这才有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跑到了铁门旁,还没看清他们三人,就大声喊道:“什么人!这也是你们随便能来的地方!”
司机眼看着叶夕媱面色略微苍白,就怕她着了凉,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立马朝那人吼道:“你睁大了狗眼看看清楚,叶小姐来了,你也敢不开门!要让十二少知道了,看谁敢给你收尸!”
那人一惊,忙走近进步盯着叶夕媱狐疑地看了好一会儿,待看清楚了之后,他立马赔笑,忙打开铁门,道:“叶小姐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十二少知道吗?”
此时此刻叶夕媱没心情搭理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处能够避雨地方。
多年未曾到过这地方了,叶夕媱这才发现,这儿竟与她记忆中有了很大的差别。从外面来看,古典豪华的大门与颜色雅致建筑精巧的房子的确让人赞叹,只觉得这是一件覆盖了历史风华的艺术品。可是等到踏入了这栋房子,叶夕媱顿时就有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感觉。小径上已经长满了野草,此时都枯萎了乱糟糟地覆在了小径上。在那倾盆大雨下,到处竟然都弥漫着一种腐烂气息,让人几欲作呕。再看那阴沉的天色下,那巨大的房子显得那么突兀,里面一丝灯光也无,如同是深山里的鬼屋一般。
明明有人看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叶夕媱心里打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同时她被那阴森的景色吓到,不禁握紧了小于的手。
终于进了门,偌大的客厅里一丝灯光也无,叶夕媱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她朝着守着这房子的人问:“你们平常都不让人打扫这儿吗?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那人忙跑到前面开了灯,瞬间便有无数道雪亮的灯光如同是锋利的尖刀一下子落了下来,叶夕媱眼睛顿时一黑,踉跄了几下,幸好有小于扶着才不至于摔倒。小于便骂道:“你做事怎么这样!”
那人继续赔笑道:“叶小姐不知道,这个别墅已经是荒废的了,十二少绝对不会再来,我也就没再叫人打扫整理了。”
这别墅到底有叶夕媱对于以前的记忆,有他们两人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如今乍一看,只见满目荒凉,四下无限蔓延的沉寂阴暗氛围只让她觉得压抑,同时也有一丝丝心痛。
叶夕媱蹙眉,又问:“既然他不来,为什么还让你守在这儿?”她不过随口一问,只是那人却突然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叶夕媱心里更觉得疑惑,但是现在的她却没有心情再和旁人纠缠,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用热水洗把脸。
虽然多年没来过,但是她对这房子的构造还是记得的。以前叶夕媱的房间在二楼,所以这一次她也条件反射地就朝着二楼走去。哪知她刚刚爬上了楼梯,那个看守的人却一下子就冲到了她面前,拦着不让她上去,只说:“叶小姐,这上面……这上面……你不太方便上去啊……”
原本这天气就让叶夕媱心情郁闷,再加上车半路抛锚,好不容易到了房间却是处处都触景伤情,让她觉得分外悲凉。如今这人还拦在她身前,叶夕媱顿时火冒三丈,道:“怎么?这房子里还有不我能去的地方?”
那人却还是拦着,只是见她态度坚决,就问:“十二少知道您来了这儿吗?他同意你来?”
这下子叶夕媱心中警铃大作,她看了看周边的环境,虽然阴暗,但是各色家具都是一应俱全,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这里长久地居住着。而且这栋房子对叶夕媱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卓暮飏竟然能让另一个人在这里一住住这么久,那这个人在他心里面也一定有特殊之处。
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叶夕媱非要弄清楚。她避开那人拦在面前的手就要走上楼去,可是那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挡在了她面前,叶夕媱不禁气恼地道:“你敢碰我!”
“叶小姐,我也是怕你吓到啊!你要是在这儿出什么事,十二少非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他说得可怜,可是叶夕媱却只当他是推托之词。小于见状,立马就护在叶夕媱身前,挡开了那人的手。他们纠缠的时候无意间撞到了楼梯上摆着的一个瓷花瓶,那花瓶咕噜咕噜地滚下了楼梯,摔得粉碎,声音之大,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花瓶的碎裂让房子里有了片刻的寂静,但是很快,楼上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巨大噪音,似乎是铁器相撞发出的声音。
拦在前面的人一拍脑袋,大叫不好,忙飞奔了上去。
叶夕媱和小于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楼上的噪音越来越大,稀里哗啦的,仿佛是有一头还未被驯服的猛兽发了狂,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撞到了。隐隐约约还能听得到刚刚那人的呵斥声,但是与那巨大的噪音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嘶吼声。那声音明明是粗犷而沙哑的,可是一吼起来真的像是噬人的野兽那般令人心惊胆颤。害怕中又含了一分悲凉,叶夕媱只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凄惨无比,像是经受着极大的痛苦,却又逃不掉,只得生生承受。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叶夕媱竟然缓缓地朝着楼上走去。她走得很慢,可却是不由自主地就朝着楼上走去。同时她心中的不安与压抑几乎达到了顶峰,逼得她整个人去触碰锁在楼上的炸弹。
不过才走出去两三步,楼上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此时嘶吼声已经变成了笑声,那笑声沙哑无比,在这阴森的房间里听起来像是鬼魅的尖叫,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灵异,叶夕媱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自己做梦了。
小于立马上前挡在叶夕媱的身前,全神戒备。那司机也是经过了专业训练的,与小于交换了一个眼色,便蹑手蹑脚地躲在楼梯的暗处,随手拿过了一旁的一根铁索。
有什么东西像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来。看清楚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人。三个人都愣住了,惊呆了,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应该怎么做,只是惊骇地看着那个已经失去了人样的人。
只见她一身皆是土黄色,衣衫褴褛,也不知是多久没换了。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是一种年老的黄色,黄中带黑,浑身皮肤皱巴巴的,像是一张覆满了褶皱的硬卡片,僵硬又斑驳。她的头发几乎都掉光了,只有几撮还耷拉在脑袋上,头发早就黄白一片,粗糙无比。她挥舞着双臂,像是失去了神智似的,口中依依呀呀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仿佛舌头都被人拔去了。
乍一看,叶夕媱脑海里只冒出来一个词——人彘。对,她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彘。历史上那么阴厉凄惨的人彘,竟然在现实中依旧存在!
那人朝着叶夕媱飞奔过来,叶夕媱大惊,本能地就朝后退去。小于顿时反应过来,忙护着她,而司机也一挥那铁索,身手敏捷地跑过去,套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往后扯,这才止住了她的脚步。
几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之后,那个疯了一般的女人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她软软地沿着楼梯上的墙壁倒下去,缩到角落中之后抱紧了自己的身子,若有似无地还说着些什么。如果说刚才的她是一头饥饿的猛兽,那么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小鸟,再也飞不起来。
铁索还缠绕在她的脖子上,她伸手去解,可是司机却不肯放手。眼看着那人越来越痛苦的脸色,叶夕媱心下不忍,本想开口的,但是刚刚挡在她身前的人突然从楼上冲了下来,大喊道:“叶小姐当心啊,这江海潮已经疯掉了!”
随着这一声的大喊,偌大的房子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那“疯掉了”的回音还一直隐隐作响。那声音像是缓缓下沉的石头一般,咔哒一声后便只剩下了闷闷的沉没声,只是那最初的咔哒一声,却足以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叶夕媱一颗心跳得很快,她推开小于的手,缓缓朝着缩在一角的江海潮走去。越走越近,可叶夕媱却觉得一点都看不清楚那人的样子了。头发稀疏,瘦骨嶙峋,那两颗硕大的眼珠像是下水沟里的污水,只让人觉得厌恶。
江海潮感觉到她在缓缓靠近,抬起头来,莫名一笑,那笑容却像鬼魅似的,她道:“你也是他派来照顾我的吧?我就知道他忘不了我的……当初我出国留学,他一直都忘不了我,不管有多少女人在旁边,他心里都只有我一个……”
声音嘶哑,却含着一分甜腻腻的幸福在里面,听起来只让人觉得怪异无比。
记忆轮番上演,犹记得许多年前一个五官秀丽动人的年轻女孩儿站在她身旁,身姿轻盈,语音娇软,问:“对不起小姐,我能和你换个位置吗?”
现在的她,皮肤苍老无比,容颜暗淡无光,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叶夕媱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那个笑意盈盈地说着“我叫江海潮”的那个青春逼人的女孩儿。
叶夕媱蹲在她身旁,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拂开了江海潮面前的头发,又解开了她脖子上的绳索,试探着问:“海潮?江海潮?”
她却是一愣,露出懵懂的神色,那双眼睛愈发显得空洞无神。有那么一瞬间,叶夕媱竟有一股浓浓的期待,期待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不是江海潮,期待着那个记忆里的江海潮和卓暮飏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上天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诉求。江海潮很快又笑了起来,摇摇头,道:“谁是江海潮?我不认识江海潮。”说着她松开了自己紧抱着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叶夕媱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