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睡梦中的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做梦,不知道他梦里有没有她的身影。不知道,以前又有多少次,他也如现在她这样,看着睡梦中的她,猜着她梦里的内容。
取子弹这种手术对卓暮飏来说并不是很陌生,第二天一早,他就睁开了眼睛。伤口还有些不适,但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撑起自己的身子,正打算下床。然而刚刚坐了起来,却见到了坐在一旁的叶夕媱。卓暮飏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夕媱?”
叶夕媱浅浅笑着,她站起来想要拿一个靠枕放到卓暮飏的身后,然而她现在挺着大肚子,动作有些迟缓,刚刚动了一下,却听见卓暮飏急急地道:“别!你别动!”叶夕媱笑笑,也不说话,只是坐了下去。
卓暮飏试探地轻轻抚上她搁在床沿上的手,这一次她没有甩开。他看着她浅笑着的脸庞,那样久违的温柔似乎更胜往昔。如今她眉眼之间都是醉人的柔婉,双眸更是如迢迢流水,潋滟多情。他看着看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已经酥软了,仿佛昨天不是从枪林弹雨里面逃生,而是在世外桃源中安然入睡。
“你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卓暮飏一笑,剑眉星目,没有半点异样,似乎并没有受伤。他说:“有你在,我还要医生干嘛?”
叶夕媱低头,眉头微蹙,只说:“昨天你吓死我了。我站在房门外,看着阿力他们身上都有伤,我就知道你也一定有伤了。你要是出一点事情,你要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她抬起头,深深看着卓暮飏,说:“暮飏,以后,你不要再以身犯险了。昨天那样的事情……”
卓暮飏翻身坐到床沿上,将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口,道:“昨天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我这条命是是你的。”他看着她雾蒙蒙的双眼,不禁淡淡一笑,道:“你不怪我了?”
“我都已经跟你走到了这一步,即使怪你,难道真的一辈子跟你这么冷战下去?我们有孩子了,即使我怪你,也得为孩子想想,总不能让他没有爸爸吧。”叶夕媱拉着卓暮飏的手,覆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缓缓地道:“暮飏,以后我们一家,好好过吧。”
卓暮飏心中一动,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如今这风起云涌的生活真的太累人了,即便他站在最高端,看着自己一手打下来的江山,时时刻刻还得防着敌人的明枪暗箭,足够惊心动魄,也总够让他尽情挥洒着自己的豪情壮志。但是这样的日子,或许真的抵不上和她一起安安静静地,找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地方,守着两人的孩子,慢慢变老。
一个是癫狂动荡的世界,那里有他的抱负与他的汗水鲜血,那里金碧辉煌,那里万众瞩目。
一个是和平安静的天地,那里有他深爱的女人与他的家人,那里与世无争,那里宁静醉人。
他哪一个都想要,哪一个都舍不得放弃。舍不得那种万人之上的畅快,也放不下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
这两者,应该是可以共存的。
阔别了将近两年,叶夕媱又重新回到了圣托里尼岛。
虽然受了伤,医生也一再叮嘱近期内不能再进行大幅度的运动,但是卓暮飏怎么受得了每日闷在医院里的生活。可是就在这时候,叶夕媱却提出想去圣托里尼岛养胎,卓暮飏自然不忍不答应。不过欧洲那边他的势力不算多,而且刚刚有一场恶战,卓暮飏不放心让叶夕媱一人留在那儿,所以干脆就陪她去了。
两人依旧住在上次的房子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人是住在同一栋房子。每天早上,在房间里吃过早餐,卓暮飏总要陪着叶夕媱四处走一走,然后送她回家休息,而他有时也会出海。因为行动不便,身子越来越懒,下午叶夕媱就喜欢听听音乐,或者是躺在床上看看书,一直到日落时分,卓暮飏就会和她在露台上面对着爱琴海,一起吃晚饭。
这儿就像是一个幻想的世界,安静而又宁静。这里不再有人群的喧嚣,更没有子弹纷飞的声音,这儿只有微风吹着风车轻轻晃动的声音,只有潮水从天际涌来扑在沙滩上的声音。从断崖上远眺,只见那一望无际的爱琴海上有白色的帆四处飘动着,蔚蓝色的海面上有雪白的船只遍布,就像是蓝色绸带上白色的蕾丝,与两边的蓝白色房屋交相辉映。
这一日午后,叶夕媱坐在露台上的吊床上,在阳光下闭着眼静静躺着。一旁有乐视弹奏着古老的曲子,大提琴、钢琴的声音交织着,被海风吹得绵远悠长。阳光温煦,清风却凉爽,二者交融,再配上这一幅蓝天白云大海轻帆的美景,只让人觉得心醉。
她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再次睁开眼时,太阳依旧挂在大海的尽头,阳光还算明亮灿烂,应该没有睡着太久。叶夕媱伸了个懒腰,就见到了坐在一旁的卓暮飏,此刻正看着自己,忍俊不禁。她笑着将手里的书扔到他身上去,嗔怪道:“你故意看我糗样!”
卓暮飏接到了那本书,翻开来一看,英文版的《傲慢与偏见》。卓暮飏不禁喊冤道:“我一来你就睡了,怎么就是我故意了呢?”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叶夕媱的身边蹲坐下来,道:“再说,哪里糗了?”
叶夕媱摸着自己的肚子,道:“还不糗?你看我现在腰围多少?还有你叫来的那些看护,每天逼着我喝各种各样的补品,我现在一看到体重秤就害怕!”
卓暮飏笑着把她的手握住手心中,道:“怎么能不多吃点?你肚子里现在有两个,你嘴巴里得吃三个人的饭。”他侧脸贴着叶夕媱的肚子,凝神听着,好一会儿,才道:“我听到声音了!”
叶夕媱笑着道:“行啦,你每天都听,你不嫌烦,孩子还烦了呢!”
卓暮飏这才站起身坐到一旁,他看了看眼前的景色,道:“这儿真不错,安安静静的,人也不多,适合安胎。”他转过脸看着叶夕媱宁和的面容,道:“我还以为你上次来过以后就烦了,再也不会来了。”
“怎么可能!”叶夕媱稍稍坐起身子,道:“上次来忙工作啊,我白天只能闷在房间里看文件翻法律书,哪有时间出去走走。也只有晚上能去散个步,可是真的从来没有看见过这儿的夕阳。真是白来了!”
“谁让你自讨苦吃了?我明明都交代了不要你做什么,袁天刚真给你那么多事做了?还是你自己要做的?”
叶夕媱想了想,就道:“我怎么敢只拿钱不做事呢。再说了,那时候,我避开你都来不及,哪敢吃你的软饭!其实都怪你,如果你多带几个人,几个律师,肯定能省我很多事情。那样,我上次每天都能看见这里的黄昏了!”
卓暮飏就道:“万一你上次看厌了,这次还能看得这么开心?”他笑笑,又道:“最好的,总是要留在最后的。”
经济学上有一个论点叫做效用论,还有个规律叫做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意思是说,当一件事反复去做的时候,达到一个点之后,从中得到的效用是越来越少的。
叶夕媱不禁想到了自己一贯的做法,她向来奉行早死早超生。她喜欢提前把所有的工作都做掉,把所有的苦难都过掉,这样余下的日子就能好好享受了。没有大喜大悲,只是这么安安静静的,一天一天地过着。
现在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的吧。不知道以前的她,是不是已经将属于现在的苦痛都解决掉了,所以她现在才能这么安心地享受着,期待着未来。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卓暮飏在一旁道:“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叶夕媱摇摇头,笑着问他:“平常这时候你都自己找乐子去了,今天怎么没去?”
卓暮飏就道:“我让阿力回国了。一个人出海有什么意思,你又不肯陪我?”
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平常别说是出海了,叶夕媱就是在堤岸上走一走,卓暮飏一步也不肯离开,仿佛她时时刻刻都会掉进水里似的。叶夕媱就笑着道:“我不介意你找其他人啊,男人女人都行。”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卓暮飏笑着捏了捏叶夕媱的脸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不愿意,心里恐怕要骂死我了吧?”
叶夕媱笑着握住他的手,只道:“我才不管你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我有孩子就够了。”
卓暮飏将叶夕媱搂进自己的怀里,道:“是啊,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够了。”他轻轻抚着叶夕媱的长发,柔声道:“很快你就要住到医院里去了。等你在这里生下了孩子,我把你的爸爸妈妈接过来陪陪你好不好?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又把我们的结婚证给了他们看。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再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好不好?”
叶夕媱微笑着听他说着,那些困扰她的事情都已经被他解决了,没有让她花一点力气。这世界这么大,有这样一个怀抱,能让她和她的父母、她的孩子安安静静地生活,也就够了。
她靠在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拥着她,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爱琴海,海天一色,世界一眼看不到头,就像他们的岁月,那么长,那么远,一眼看不到头。
他缓缓说着以后的打算。他说:“等度假村那儿的工程结束了,我要留一个最好别墅下来,这样,以后我们就能带着孩子们过来这儿度假。然后告诉他们,这儿就是爸爸重新追回妈妈的地方。”
她笑,道:“那个时候,我才没有原谅你呢!”
他又道:“还要带他们去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城市,告诉他们我们的故事。”
她微笑着,靠在他的胸口,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只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以后,你每天都能陪在我身边。有时候我会忙,你可以一个人沿着大街小巷四处走着玩着,迷路了就给我一个电话,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我在做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去接你。”
“有时间的时候,我们还能坐在船上四处游览,看到喜欢的城市就停下来,住几天,然后再出发。”
“等孩子上学了,我们选一个安静的地方,不要像国内那么辛苦、压力那么大。他们想学什么,我们就请什么样的老师,他们累了,我们就停下来陪他们玩。”
“时间会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们也会一天一天地变老,我们的孩子也会一天一天地长大……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
她听他这么一个字一个字、一句又一句地说着,那些未来的生活仿佛都化作了微风,随着他的声音,轻轻吹到了她的脸上,吹过了她的手心。她缓缓张开了双手,那么清凉的感觉,一颗心似乎沐浴在三月春风里。
掌心里的风,那么轻易地就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