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珺婷叹了一口气,便说道:“你知道暮飏这一个月都在忙些什么吗?”她见叶夕媱摇摇头,就接着道:“这些日子他都集中精力想要消灭拉美的一个团伙。三天前他成功抓到了那个团伙的老大,包括他的家人、兄弟。我听三叔说,那个老大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九岁,二儿子五岁,我不知道到了三天后的今天,他那两个儿子还有没有命。”
“我能做什么?”
穆珺婷笑笑,只说:“能保住两条命就保住两条命,不能保住,就尽力保住全尸吧。”
叶夕媱只觉得有一把刀在她身上狠狠划下去,如果说上一次只觉得江海潮可怜、卓暮飏无情,那这一次,就觉得无比心疼,也能够感觉到卓暮飏的心狠手辣。她努力稳住自己,一再安慰自己,说不定穆珺婷只是在胡乱编造故事,毕竟卓暮飏也是刚刚才做父亲,他怎么可能对两个孩子下得了手。
就在这时候,Tiger突然走了进来,道:“嫂子,十二少那边已经结束了。他约了陆先生在套房里谈事情,嫂子你是回套房休息,还是我另外给你开一个房间?”
叶夕媱再看了穆珺婷一眼,只见她神情如常,也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也吃不准她究竟说得是真是假。叶夕媱站起身,就对Tiger道:“不用重新开房了,我回套房吧。”
走出咖啡厅,叶夕媱就径直朝着电梯那儿走去。没等一会儿,电梯门便开了,里面正好就站着卓暮飏和陆正南。一见她,卓暮飏便笑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去房里休息了。”
叶夕媱尽力忘记穆珺婷的话,她努力让神情看起来并无异样,笑着道:“这不是要去了嘛。你们结束了?”
陆正南就笑着道:“再不结束,我都承受不了了。十二少,怎么说这一次我也在你赌场里投了这么多钱,你要怎么回报我?”
卓暮飏心情大好,也笑道:“还能怎么报答?最好的车、最好的房都给你准备着,再过几天我也去你的赌场里玩几把不就算清了。”
“这么小气?”陆正南无奈道:“看来这笔投资我是亏了!”
“那你想要什么?”
陆正南突然收敛了玩笑的语气,道:“你不是收了一个拉美的团伙吗?现在拉美那边你也插了一脚,我也打算插一脚,你给我指个路呗,到时候拉美迟早是我们兄弟的天下。”
叶夕媱心中咯噔一下,她眼前顿时一黑,踉跄几下,幸好卓暮飏扶住了她。面对卓暮飏关切的目光,她尴尬笑笑,道:“没事,眼睛太干,隐形眼镜要掉了。”
卓暮飏就对陆正南道:“急什么。我先送夕媱回去,待会儿再去找你,和你再好好商量商量。”
回了套房,叶夕媱心不在焉地走进去,丝毫没有意识到房间里还是黑暗的。她愣愣地只顾着往里头走,急不可耐地想要找一个地方能够让她坐下来。突然之间,整个房间一下子就亮了,水晶吊灯、落地灯、壁灯的光芒像是洪水似的冲了下来,一瞬间黑暗就退避三舍。不过只是几秒的事情,却是一黑一白的世界,那么鲜明的对比,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也许是感觉到了叶夕媱的异样,卓暮飏开灯后走近她,问:“怎么了?”
叶夕媱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累了。”
卓暮飏便牵着她走到了卧房,扶她坐到了床上,然后他又拉上了落地窗帘,盖住了远处璀璨的灯火。他只道,一有灯光,她就睡不安稳。然后他又找到遥控器,将卧房里的大灯关了,只留下一盏床头灯还亮着,他又调到最暗的光线。
他不急不缓地做着这些事情,有条不紊,似乎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叶夕媱默默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仿佛眼前有无数个他,一个是体贴入微的丈夫,一个是好脾气的孩子的父亲,一个是在黑帮上呼风唤雨的老大……这么多的他,也总有一个,是心狠手辣的恶魔。
做完这一切,卓暮飏摸了摸叶夕媱的脸颊,道:“你先睡,我一会儿就过来。”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房间,叶夕媱如梦初醒一般地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卓暮飏。与此同时,穆珺婷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回响着,像是浑厚的钟声,震得她浑身颤抖。
卓暮飏并没有转身,他只是握住了叶夕媱缠在自己腰间的手,淡淡地问:“穆珺婷又跟你说了什么?”
叶夕媱只觉得浑身疲惫,像是一个跑完了万里路程的行者,想要找一个安身的地方,可是看遍了周遭,却一无所获。只好又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相信不远处总有那么个能够让他休息的地方。
多久了?叶夕媱不禁开始问自己,这样的折磨究竟延续了多久了。他本就是个心狠手辣、冷酷绝情的人,他的狠辣、残忍换做任何人都无法面对,更何况是他的枕边人呢?所以每一次,都是他在外面肆无忌惮地杀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而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做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善事。
没有用的。杀人就是杀人,不是救人可以抵掉的。
叶夕媱心中一酸,她真的是累了、倦了,不能再和他走下去了。她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只说:“暮飏,你不要再杀无辜的人了。”
只听见“啪”的一声,卓暮飏甩开了叶夕媱的手,他走离两三步,转过身,冷冷地道:“我不想再和你为这种事情吵下去。”
“你的势力已经够大了,你的钱也够多了,你的名声也够响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敢轻易挑战你。为什么你还不满足?为什么你还有往拉美那边发展?”
卓暮飏却只说:“不够,统统不够。我要的不是平分秋色,我要的是一家独大。”
叶夕媱根本无法理解,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什么温柔、体贴都烟消云散了,此刻的他有勃勃的野心,有慑人的寒意,他本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可即使是达到了目的,也会有下一个目的在等着他。叶夕媱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出手一次会死多少人?死的人,除了你的敌人,更多的是无辜的人!”
“没什么无辜的!我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该杀,一种是不该杀!”卓暮飏动了火,他说完就想摔门而去。
叶夕媱忙跑过去拉住他,一颗心被蹂躏地难受,她道:“暮飏,他们只是孩子……”
“孩子?那也得看是谁的孩子!”卓暮飏本想甩开叶夕媱的手,但是看着她凄婉的面容,怎么都狠不下心。他握住她的双肩,厉声道:“我亲自带人闯进他家的时候,那些替他看守着房子的手下全都像惊弓之鸟一样到处乱跑,每一个人都只想躲开我,还有他那些姨太太,老早就卷着东西跑走了!只有他那两个儿子,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一直等我踢开了他们的房门,他的大儿子转过头看了看我,却一点都不怕,还把手里的飞镖射了出去,正中靶心!他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种胆量和心理素质,将来长大了,绝对是我的心腹大患!”
叶夕媱的双肩都几乎被他捏碎了,身上疼,心里却更疼,又听他接着道:“我当时还欣赏他,也不想多为难他。阿力给了他一把枪让他自行了断,可是他却对准阿力开了一枪!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胆识和勇气,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他死之前还把那些姨太太的行踪告诉了我,他说那些姨太太没有带他一起走,所以他也不想让她们活着!这下你明白了吧,他这么记仇,将来怎么会放过我这个杀了他全家的人!”
“这就是你杀他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不怕死、有胆识?”
卓暮飏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叶夕媱,沉声道:“我不杀人,别人会来杀我。即使有一天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孩子。我能做的,不过是把他们都杀光了!”
叶夕媱喃喃地道:“你这不是在杀光他们,你只是让越来越多的人都想杀了你!”
“只要我够强,就没人能杀了我了。”
“那你身边的人呢?你能保护得了多少?”
卓暮飏心神一震,他直勾勾地朝着叶夕媱看去,道:“我只要一个你。”
叶夕媱仓皇一笑,她一步一步地朝后退,脚步虚浮,似乎在空中漫步,终于瘫坐在了床上。她只觉得浑身都散架了,他的眼神像火一般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燃烧着,一颗心也被烈火烧着,痛得连跳动都难。
原来他想的,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全家人幸福安宁,可是他却只要她一个人。
叶夕媱默默想着,也许是他自己心里有数,他知道自己不能保护得了那么多人,他有十全把握的,只有她一个。
想着想着又凄凄笑了。叶夕媱惶然地道:“你走吧,我也要走了……”
卓暮飏立刻就问:“你要去哪儿?我不会……”
“回香港。”叶夕媱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放不下我的孩子,那是我用命换来的。然后我要回家,我放不下我的父母,那是给我命的人。”
一夜没睡,第二天叶夕媱就回了香港。她走得很低调,几乎没人知道。毕竟昨晚她还和卓暮飏在赌场上露过面,没有人会想到只是一夜的功夫,他们之间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大宅旁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那些一排一排的树投下的影子横亘在一起,像是无数枷锁牢牢束缚了她。只是这么看着,叶夕媱就觉得心惊胆战。
小于显然是也没有想到叶夕媱会这么早回来。她见叶夕媱打开了婴儿室的门,忙走过去,惊讶地问道:“夫人,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十二少呢?”
“还留在澳门,明天要去拉美善后。”叶夕媱面无表情地道。她走到婴儿床那儿,看到两个孩子都睡得香甜,心里不免长舒了一口气。她伸手摸了摸孩子,他们似乎都睡得香甜,叶夕媱便问:“我不在的这一天,小靖和小浔都还好吧?”
“都很好,夫人放心。”小于又问:“那力哥没有跟你回来吗?”
其实昨晚卓暮飏一夜未回,叶夕媱也一夜未睡。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独自去了机场,没有让任何人跟着。也许到了这时候,那边才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不过卓暮飏既然能够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就说明他对她的行踪一定了如指掌。
由于阿力受了伤,现在躺在医院,因此这一次就没有人再跟着叶夕媱了。
面对小于的询问,叶夕媱不知从何说起,又怕她会多问,只好沉默了。
入夜时分起了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像是下起了急雨似的。天上只有浅淡的月光,仿佛是迷雾一般到处弥漫,却越发让人看不清楚。
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叶夕媱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寂寞。她看着白色的窗棂,窗外不时有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过,抖落出几片残叶,被西风吹得一下子就没了踪影,继而又是更深重的夜色,像是浓墨似的泼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