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我们中计了!中原和南朝已经有所勾连了!”石兰率直,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其他众臣其实也有不少是这个看法,只不过不敢说出口,怕万一猜错了,要当上干系。既然已经有人说了出来,众人便也纷纷跟着附和了起来。
“主上,目前情况不明,出兵的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慕容曲面色发沉,他缓缓转过头,正好对上了忽尼耶的眼睛,对方正用复杂难辨的目光看着他。目光中有不忍有犹豫亦有不知所措。
“忽尼耶,你怎么看?”他顺势问道。
忽尼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道:“臣下……臣下以为此事有些蹊跷!”
慕容曲瞬间来了精神:“哦?怎么说?”
“此事发生的未免也太过巧合!双方都知道彼此身边有探子,如此机要的东西,对方又怎会粗心大意的直接用飞鸽传书?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故意想让我们看到!”
“真是笑话!燕王若当真是个细致有谋算的人,也不至于把原本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如今都快连南朝都不如了!”石兰嗤笑道,“我劝左将军王还是不要信口开河得好,万一听了你的话我们贸贸然出兵,有所差池,你担当得起吗?”
不少人跟着附和。如今的慕容鲜卑已无早些年在草原上的悍勇进取。幽州虽不富裕,但比起辽西,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堂一般的存在了。在这里,他们不需要再放马牧羊、按季迁徙,不需要再忍受土地的贫瘠和天气的严寒。富足安逸的生活已日渐磨去了他们当初那颗与天争命的悍勇不屈之心。如今他们已没有了对土地的执念,比起扩张土地,他们恐怕更渴望的是安享太平!若是能够因此不出战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忽尼耶也没有再多做争辩。原本此时出兵他也认为是极不合适的。如今来了这么个契机,他能出言提醒一下可疑之处,已经是尽了责了。要为此据理力争他是真的做不到的。
慕容曲扫了一圈众臣,面色发沉:“若是南朝也参与其中,诸位就不敢打了?我鲜卑的好儿郎,何时竟变成了这样畏首畏尾的懦夫?”
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回禀道:“主上息怒,臣下以为,以我族目前的实力,还是将中原与江南的势力个个击破胜算较大。南朝虽建国不足十年,如今却已是一块极难啃下的骨头,实力不容小觑!臣听闻南朝如今有一支远征军,极为悍勇,已打下了南方多地,如今整个南方已连成了一片!若是两方当真已勾结到了一起,且蓄谋已久,我在明,敌在暗,已无心算有心,这场战,我们胜算不大!”
慕容曲的神色间,终于冷静了下来。左都尉是慕容曲身边的老臣了,慕容曲对其是极为信重的。他的话,慕容曲还是愿意听上一听的。
他沉吟了一下,发问道:“中原与江南,两方虽同属一姓,之间的恩怨,却是不共戴天的!南朝的君王如何会甘心摒弃前嫌,与之合作?”
“主上别忘了,对他们而言,鲜卑才是真正的‘非我族类’!异族入主中原,对汉人来说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他们之间的恩怨,大可等解决了民族问题之后再说!”左都尉回道。
慕容曲点了点头,眼中的神采却一下子散了去。一直支撑着他的病体的信念似乎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他愤怒于臣子的畏难懦弱,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其实最最不敢堵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是他自己!
他叹了口气,颓然道:“如今,即使我们肯罢手,对方也不一定愿意停下来了!”
忽尼耶出声劝解道:“主上不必忧心,如今开战,不单是我们,对其他两方来说同样不是好时机!两方若是真的联合到了一起,恐怕也是中原出于无奈,像南方求助了,付出的代价想必也不小。若是我们做出罢战的姿态,想必中原那边是求之不得的!况,汉人最重名,忌讳师出无名,若是我们这边不先起兵,抛出把柄去,他们是万万不会先攻打我们的,他们也怕落得个欺凌寡族的恶名!”
慕容曲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也罢,只好把此事先行压下,继续观察一阵再说了。
长安城皇宫
“先生,仅凭这样,慕容曲真的会相信我们和南朝已经联合在一起了吗?”自计划实施以来已过去了好几日。慕容鲜卑那里,果然没有了动静,甚至撤出了一部分在并州、冀州两地的人马。可燕王的心里,依旧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一天一睁开眼睛,鲜卑骑兵已经兵临城下。
长安捻起一颗棋子,看了燕王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这样的心性,太平盛世中守成尚好,要掌控住乱世中的一方势力,也是难为他了。
“慕容曲信不信并不重要!只要引起他的哪怕一丝怀疑,这就足够了!”她将棋子轻轻落下,顿时燕王那边封死了一片。
可燕王的心思却完全没在棋面之上:“那么并州、冀州两地的撤兵就是一种信号?”
“是信号,却也是试探!”
“那朕现在该如何做?也撤去多余的兵力?”
长安摇了摇头:“不但不要撤兵,让兵士们没事多去找还留在那里的鲜卑士兵挑衅挑衅!再换上些会说江南方言的兵士多在城内走动走动!”
燕王惊愕地看着长安:“先生在说笑吗?对方都偃旗息鼓了,我们再去挑衅,不会激怒对方功亏一篑吗?”
旁边的丞相倒是抚掌笑了出来:“妙极!陛下多虑了!此番举动不但不会激怒对方,还会让对方更加相信我们对这场战争已经成竹在胸,是在逼着他们出兵!若是我们快速撤出了两地的兵马倒是显得我们心里发虚,底气不足了!”
燕王这才理解了长安的用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心悦诚服地朝长安拱了拱手:“先生大才!朕是愚钝之人,只盼先生莫要嫌弃,多多提点担待才是!”
长安心中暗暗点了点头,这位陛下才智、心性皆非上乘,却到底还有一些可取之处。凭心而论,若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谋士臣子,是会被君王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所打动的。
她摆了摆手:“这算什么大才,不过是些摆弄人心的小道而已!”
“先生过谦了!这本已是必死之局,如今却被先生重新盘活了!不知下一步,先生心里可有成算?”
长安沉吟了片刻道:“我也不瞒陛下,我能破得了‘局’,却破不开‘势’!如今天下三分,北方兵强马壮,江南富饶繁盛,中原两面不靠,且位置居中,一旦战起,腹背受敌。可以说在三方中,目前处于最弱势的一环。”
燕王闻言,也不气恼,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怀止说的是事实,却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不加遮掩地点出来:“那么,还有逆转的可能吗?”
长安桀骜地扬了扬眉:“当然!陛下不记得我是因为什么才投靠你的了吗?”
燕王指着她笑道:“你拿朕的江山当做一盘有意思的棋局来玩,朕竟也生不起气来!”
长安也笑了:“您缺一个善于破局的执棋者,而我缺一个能激发我兴趣的好游戏!一拍即合,这可比因为名利的勾连高尚多了,不是吗?”
燕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荒诞的理由居然让他觉得很有道理!比起朝中那些争权夺利的臣子,他确实更愿意信任这个目的简单荒诞的青年。
长安收起了笑意,认真地看着燕王,道:“我会尽我所能,但陛下却也需做好失败的准备。毕竟天意远胜人力,我非神,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燕王叹了口气,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可能:“如今虽然鲜卑被吓住了,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知这短暂的平静能保持多久。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每次都寄希望于别人的一念之间!不知先生可有良策,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长安有些惊讶地看了燕王一眼,这位君王倒是有些令她刮目相看了。
世间的君王多半都是自欺欺人,还要求旁人也一起蒙住他眼睛的傻子!能够那么快就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政权可能即将走向覆灭,却又不消极,依然在尽自己所有的努力试图改变不利的局面君主,实在有些少见!
他不是君王的材料,想必他如今也清楚。长安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问问他,是否后悔当年沾着族人的血担着一身骂名,抢下了这个根本不适合他戴的帽子?
燕王见他问了一个问题,对方却开始愣愣地看着他发呆,表情复杂难辨。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朕脸上有东西?”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