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远听了龙海萍的询问,立刻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位并非刘大人,而是护军忠勤伯汪广洋汪大人。刘大人前两年已经致仕回乡,而汪大人也是去年年底此从外任调回京城。”龙海萍推算了一下,此时刘基确实已经退休。但从这件事情上来看,恐怕他只是掩人耳目,私底下还是在帮朱元璋运筹一些大事。龙海萍越想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复杂的漩涡,是真是假,已经不能通过史书上的记载来判断,还是要身体力行、眼见为实才行。
船靠岸以后,不等众人下船,岸上先上来了一文一武两名年轻官员。武士打扮的验收了梅吟雪和郑怀远各自的令牌,文士打扮的则给大家讲了一番朝廷礼仪。古代的繁文缛节非现代人所能想象,龙海萍听得一知半解,头晕脑胀,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中间打断。
而后,两人才引着众人下船,按例先拜见官职最高的汪广洋。
龙海萍与汪广洋一打照面,却并未按那文官传授的礼仪施礼,而是抱拳颔首道:“汪大人,您好!”众人都是一愣,那文官的眼瞪得溜圆,脸一下垮了。
汪广洋也是怔了怔,但很快回过神来,热情道:“这位便是龙姑娘吧?远道而来,辛苦,辛苦了!刘大人在回京路上偶感风寒,回京后便病倒了,现正在敝府疗养,不能迎接姑娘,特派汪某来接姑娘回府。”
龙海萍微笑道:“多谢各位大人一番好意。不过,我有几个小小的要求,还请大人成全。”
汪广洋忙说:“姑娘请讲!”
龙海萍道:“我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住在别人家里不习惯,还请大人为我在客栈定个房间。另外,这两位姑娘也是跟我一起的,请安排我们住在一起。”
郑怀远忍不住插嘴道:“龙姑娘,史姑娘是不是先跟我回拱司卫……”
龙海萍平静地瞅了他一眼,口吻却是不容置否:“我答应过韩大哥,要替史妹妹向皇上求情。你的要求,等我们见了皇上再说。”
汪广洋见郑怀远迟疑,立刻插嘴道:“好,好。龙姑娘这点要求,根本算不上什么要求。只是客栈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龙蛇混杂,恐扰了姑娘们的清静。不如我在城里最好的驿馆给几位姑娘安排一个单独的院落,不仅吃穿用度一概不用费心,还有专人打扫伺候,不知龙姑娘意下如何?”
龙海萍想了一下,虽然驿馆也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但总比住在汪广洋家自由些。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她点头答应:“多谢汪大人。”
汪广洋立刻派那文武两职官员先去驿馆安排,又请龙海萍、梅吟雪和史红石三人上了马车,自己上了轿,率众兵簇拥着进了城。到了驿馆,那两名先遣官员早已经命人在驿馆西北角收拾出了一个单独的清静小院,除了三间主屋之外,东西还各有两间穿山游廊厢房,另有两个小厮负责洒扫的粗活,一个年长的婆子和一个年轻的丫头负责饮食洗浴等。
汪广洋安排她们住下后,请她们在驿馆耐心等候消息,便匆匆回去通报刘基了。郑怀远则留下了自己的腰牌,再三叮嘱龙海萍有事一定要去衙门找他,这才不放心地回拱司卫报到了。
等人都走光了,龙海萍让史红石、梅吟雪两人选房间,史红石笑道:“你是主客,当然是你住正屋,我们俩住厢房啦。”说完,拉着她们两个人挨个房间参观了一圈。龙海萍见每个房间虽然不及六百年后的酒店豪华,但打扫得干干净净,床褥桌椅等用具是一应俱全,已经是她穿越以后住得最好的地方了,心里十二分地满足。梅吟雪看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满足和喜悦,便知她心中所想,心里一疼,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但情绪上却不自禁受她感染,跟着生出几分欢欣,脸上也流露出了笑意,悒郁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一丝缓解。
不一会儿,汪府的管家子又带人抬来了两个樟木箱子,顺便传话说晚上王府设宴接风,请她们好好休息,到时会有人来接他们赴宴。等她们走后,史红石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有十几套衣裙比甲,还有一盒子珠宝首饰,另有一个匣子装了满满的银锭子。龙海萍抱着银锭子大喜道:“呀,我是不是变成有钱人了?”史红石正拿珠宝首饰给梅吟雪看,闻言跟梅吟雪相视一眼,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这时,汪广洋给他们安排的小丫鬟春喜过来说热水已经烧好了,请她们轮流沐浴。三个人都是许久没有洗澡,闻言都是喜出望外。龙海萍让她们两人洗完后,自己才去浴房,婆子柳妈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和洗浴用品,还有一套从里到外的新衣服,包括亵衣中衣和襦裙。龙海萍受宠若惊,连连称谢,反把那柳妈弄得不知所措。但当柳妈表示要帮她搓背洗澡时,她却是完全不能适应了,面红耳赤、连劝带哄地把柳妈骗出房去,这才插上门,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洗完澡后,龙海萍换了内衣中衣,只觉一身清爽,但对那套襦裙却犯了难。汪广洋送来的那几套女装,她根本就不会穿,穿上也觉得不伦不类,但原来的袍子也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总不能穿脏衣服去赴宴吧?
正为难间,门外有人敲门,龙海萍开门一看,史红石和梅吟雪各挎着一个靛青色包袱站在门口。她两人都是新浴后换了一身新衣,梅吟雪换了一身素白青花的,史红石换了一身大红的,神采间都是清清爽爽。史红石道:“洗完了吗?来,来,来,让我们给你打扮打扮!”说着,拉龙海萍回了屋里,将包袱往床上一摊,原来是一套白色绸缎的士子袍,一双黑色皂靴和一件黑色纱帽。
“梅姐姐说你穿不惯女装,拉我去成衣庄子给你买了一套男装,你试试看。”史红石一边说着,一边扯开袍子给龙海萍披上。
龙海萍心头一热:“多谢。”情不自禁望一眼梅吟雪。梅吟雪浅笑一下,低头去整理另一个包袱,里面也有一套备用的衣服,并一些女性常用的日用品。
史红石帮龙海萍穿好衣服,束好腰带,将她拉到梳妆台前,自己退后一步打量着她笑道:“梅姐姐眼光真不错,你穿着真好看。就是这头发……我不会弄,要不梅姐姐你来吧?”
梅吟雪手中的动作一顿,心里竟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和怯生生的感觉。尽管她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龙海萍的情义,但她也越来越害怕两个人的靠近。
史红石还道她没听到,又重复了一遍:“梅姐姐,你来帮她弄一下头发?”
梅吟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轻咳了一声,直起身子含糊应道:“好。”说完,低着头走到龙海萍身后。
龙海萍忙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中下意识地碰撞了一下,梅吟雪的心一跳,忙收回了目光,看到龙海萍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带着一丝凉意,心里一紧,忙定了定神,细心地将她的湿发全部拢到脑后,挑了一条吸水的巾子从发根开始,一点点擦干头发。她擦得无比仔细,生怕龙海萍着凉。擦干以后,她又用梳子小心将头发梳开理顺,然后又用篦子篦过。虽然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活计,但不知不觉间,她便全心投入了进去,神情专注得仿佛眼里只剩了这把青丝,目光温柔得似水,动作小心得好像在呵护世间最宝贵的宝物。
整个过程中,梅吟雪都是一语不发,事实上她已经忘了,忘了该说点什么,忘了所有不该忘的。
龙海萍也是一语不发,她低垂着眼帘,别人看不到她在想什么,可是她能感受到梅吟雪似水的柔情,这让她的眼眶一阵阵发烫。她不敢抬眼,生怕一抬眼有眼泪滚出来。
史红石也是一语不发,她是看呆了。梳妆台前两人明明都是默默无语,她却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缠绵悱恻在她们之间缓缓流动。这种氛围让她觉得有些诡异,有些古怪,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美好,让人不忍破坏。
最后,梅吟雪将龙海萍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罩上黑色纱帽,又插好了发簪,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低声缓缓道:“好了。”
史红石这才如梦初醒,“呼”地长舒了口气,带着一股莫名的失落,遗憾万分地嚷道:“龙姐姐,你为什么不是男子呢?你要是男子就好了!你不知道,你跟梅姐姐在一起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龙海萍的心一抖,迅速抬起眼帘。她没有看镜中的自己,而是望向镜中的梅吟雪。两人的目光再度在镜中相遇。这次,梅吟雪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望着镜中的龙海萍,凄婉一笑。
龙海萍看到梅吟雪那一笑,只觉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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