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
街道
浓浓的黑雾笼罩着天地，就连这小城也不例外。
小城内已点燃了不知道多少把灯火，可在这街道上仍旧是漆黑。
漆黑的街道上响起连绵的脚步，就如那茫茫草原上的马群一般，脚步声急，行路的人面色更是着急无比。
莫白快步走在这街道上。小城的街道一般都并不宽阔，这一条街道更是狭小无比。身旁不断的涌过来人，往人，可他的身形却没受到一丝影响。
拉着自己货物的商贩着急无比，着急归家的城外人更是一脸急色，至于那些刚刚还在慢悠悠的逛着小城的公子小姐们，此时的脚步同样匆忙。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很着急，这一条街的每一个人都很着急。
莫白不着急。
你看到他的身形，看到他的动作便知道他不着急。
他走的也很快，可他的快却又不带一丝匆忙。他的脸上更是平静无比，那双如清泉的眼睛仍旧是清凉无比。
他不着急，可要是知道他故事的人都知道此时的他比街道上所有人都着急。
他快步走着，每一步都很稳，他从未因撞到别人而停下，也从未被别人撞到而停下。
在拥挤不堪的街道上不撞人是一件很难的事，特别是在这拥挤的街道上每一个人都还很着急。
这是一件不简单的事，可莫白的的身形安稳无比。他就如一叶在波浪中的孤舟，看似起伏跌宕，但是却不断在向自己的目的前行。
前面的街道骤然明亮一些，两边的商铺高挂着红红的灯笼，红色的烛光照在这狭小的街道上，来往的路人面带着丝丝红光快步走着，这还哪有刚刚着急的模样。
莫白的身子却变得着急许多，他加快了步伐向街尾走去。
那是一家很大的铺子，两个大红灯笼高挂在门上，铺子有三层楼高。
莫白顿住了身子，向里望了一眼，重重吸了口气，大步迈向屋中。
人还未跨过门槛，一股淡淡的药香已扑鼻，屋内弥漫着白白的薄雾，就如那晨曦刚起的青山一般，置身于云烟中。
药铺内的人并不多，这刚到秋日，城内城外不管是谁都在忙着一年的收获。这个时候并不是一个生病的好时机，也不是一个看病的好时机，更不是一个养病的好时机。
生病应在冬日，那个时候农忙已过，人们兜里也有了些银子，倒是生得起一些不大的病。
看病应该在年尾，那个时候已是家家团聚之时，你若这时候去看病，怕是作为医师还得给你这个病人包一个红子。
至于养病，那就得是春日。天地方醒，千鸟齐鸣，万花正开，惠日当空，暖风和畅，怎不说得一个好字。
莫白踏进了铺子，大步变向拿药的柜台走去。
“和以前一样。”
他的人还未到，口中的话却早早说了出来。
药柜里那个十三四岁的药童听得清楚。只见他放下手中的药材，转过身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他当然认识，有一个病弱的妻子，一直都需要吃些调养身子的方子。
可这人却是做着最没用的事。在码头给人干着苦力，那苦力能赚多少银子，这药又得多少钱一副。听说这人为多买一副药，常常在月亮还明晃晃亮着的时候便在渡口上候着。
后来他运气不错，认识了一个打捞人，做起了打捞的工作。银子赚了一些，来买药的次数也多了一些。只是最近方子的剂量却是加重了些。
他只算得是药铺的药童，还未正式拜过师，磕过头，没学过什么医术。可他做捡药的童子已三年，方子也已识得不少。这人的照旧他明白，明白过后他更清楚只怕这男人得早日准备些东西。
药童又紧紧看了男人几眼，转过身便准备为这男人配药。
“南儿，先配其他人的，他的药我来。”
说话的人正是坐在药铺深处的老医师，只见他正给病人搭着手，口中不断说出些药名，身旁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不断在草纸上写着记着。
那药童转过身奇怪的看了老医师一眼，又忙着去跟其他的病人抓药。
“醒儿，你来搭手，有得不识的病状叫南儿去后屋叫我。”
老医师起了身子，向身旁那个刚刚记着方子的男子道。
他向着莫白走来，脸上还带着些笑意，胡须溜白，看起来和蔼无比。
“去后屋，跟我讲讲你妻子近日的状况。”
老医师当先说道，他这一开口便让莫白无法拒绝，接着便又快步朝着后屋走去。
他的年岁已不小，步子却迈得极快，几个快步间便将莫白甩在身后。
莫白走得很慢，他出其的走得很慢，慢慢的走在这小道上，慢慢的跟着老医师向后屋走去。
他看着老医师的背影，他看着老医师的整个身形，眼里有些莫名的东西。
后屋并不大，这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屋子，偶尔也会用做老医师看病之地。
“她最近怎样？”老医师坐在上首问道。
“还是不好。”莫白立在屋中央答道。
老医师见他一直不肯坐下，摇摇头。但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好多劝。
“你让他进城来我给她把把脉。”
“她说她见不得城中太多的人。”
“那我明日去你那搭搭手。”
“她更不得答应。”
“你可知道她的身子？”
“知道。”
“那你仍旧坚持。”
莫白没有回话，他看着老医师。老医师在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哎...”老医师长长叹了声，没再言语。
屋中寂静，屋外寂静。
寂静的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刚刚那个叫做南儿的药童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膳而来。
他走得极慢，双手捧得极稳，两眼紧紧盯着眼前的药碗，整个身子小心无比，要是看到碗中的药水荡起一丝，脚步就立马停下来。
药童捧着药膳直接来到了莫白身前。
“喝了它吧。”
老医师道。他看着那张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红润，只有那丝丝青色。可是那青白的脸上却有一双平静无比的眼睛。
莫白抬着头看着老医师，看着眼前的药碗，看着那个一脸紧张的药童。
“我不能喝。”他的声音就如他的眼睛一样平静无比。
“为什么？”老医师笑着问道。
“我没钱。”
“不要钱。”
“那我更不能喝。”
“为什么？”
“欠人情比欠人钱更难还。”
老医师愣住，他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叹气声，连连的叹气声，老医师连连叹气，可他的声音中却没有丝毫悲哀。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到三十的年龄，满脸疲累，衣着破旧不堪，那双破烂的草鞋踩在这舒适的地毯上却见不到他丝毫的羞意。
他满脸疲惫，可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平静。
老医师起身，他走到莫白跟前，仔仔细细的又打量了莫白一番。
“我现在才懂。”
他这话说得奇怪无比，无头无尾，身旁的小药童满脸疑惑。
“南儿，将药膳端下去吧。”他挥挥手，接着道。
“可是，药膳凉了就没效了。”小药童一脸着急的道，声音低低的，祈求的看着对面那个男人。
这碗药膳可不是轻易就能熬好的，他听不明白那个男人说的话什么意思，但他不希望这药膳被倒在阴沟里。
他是一名药童，所以他更明白药的重要性。
在他心中，一碗药不能这样糟蹋。
老医师见得药童的固执，叹了一声，看了眼前的莫白一眼，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莫哥哥，求你喝下这碗药吧，它可是我熬了很久才熬成的，就等着莫哥哥呐。”小药童可怜兮兮的说道，可怜兮兮的看着眼前的莫白。
没人会去拒绝一个如此可爱的小人儿，除非他的心就像是冰一般。莫白不是，莫白接下了药碗。
药碗上还冒着薄薄的雾气，眼前两人紧紧的盯着莫白。
他仰头喝掉，喝得干干净净。
药童脸上喜笑颜开，老医师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更是笑得层层叠叠。
莫白从右手中掏出五两银子，放在药童的手中。
药童满是惊讶的看着他的动作，又转过头询问似的看了老医师一眼。
“收下吧，你这莫子哥哥可不愿欠人情呐。”老医师微微笑了笑，说道。
此时的他不会再多劝，因为此时的他才开始逐渐懂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有这个男人的妻子。
他不再坚持这个男人一定要带着他的妻子来药铺，或者他去看他的妻子。他知道他不会答应，也不知道他不能说，更不能去做。
这个男人以前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但他现在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男人，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不是不愿欠人情的，真正的男人才会在自己的妻子病重的时候还不忘自己的坚持。其他人见了，骂着他们的傻，骂着他们的固执，骂着他们的迂腐。可这偏偏是他们的伟大之处，一群聪明人中需要一个傻子，一群不固执的人中需要一个固执的人，一群不迂腐的人中需要一个迂腐的人。
或许，他们不是傻，不是固执，不是迂腐，而是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能一直保持的坚持。
天下的事，最难莫过于坚持。
天下的事，最最困难的莫过于一直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