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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秦氏一条命,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
朱德音与谢玖在简陋却干净的桌子对面而坐,中间一壶茶水,袅袅飘散着热气。屋子里除了淡淡的茶气,还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朱德音面色青白,同样未施脂粉,看着却比秦萱蓉干净利索,秀发简单地在头上挽了个坠马髻,声音温润,只是淡淡的陈述事实,没有半点儿嘲讽,含沙射影的意思。
她的屋子与秦萱蓉相隔不远,哀嚎声不断地传了过来。
谢玖怡然地坐在椅子上,仿若未闻。
“我从来不是残忍的人,可对待敌人,却不会一味的仁慈。对敌人仁慈,就是找死的最佳途径。”她笑,“对于我来说,她只要老老实实的,活着未尝不可。”
朱德音一笑,“怕她做鬼也不饶了你?”
“然也。”
谢玖挑眉,这朱德音真真是个奇葩,坐镇昭阳宫时暴躁易怒,成日没个消停。可以说,若不是朱德音一度着了魔似的,蹦跶的欢实,饶是皇帝知晓朱维中欺君以庶女冒充嫡女,皇帝也不会这么快的废后,反而会慢慢布署,也不到今天反弹的声音这么大,各地仍有不少学子为朱维中说话,为废后讲话。
她能这么快登上后位,可以说很大的程度是托了朱德音的福,是朱德音一步一步将皇帝赶鸭子上架。忍无可忍之下才出此狠招。
可是看她在望春宫这状态,祥和通透,她如果说了朱德音看起来更适合在这冷宫里。不知道会不会令她再度暴躁起来,把近在眼皮底下的茶盏摔她脸上?
是听了御医说其油尽灯枯,命在旦夕,反而看开了吗?
“如果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面的人,我会交待下去。”谢玖道。
朱德音轻轻垂眸,在这宫里跟红顶白她看得多了。落井下石更是家常便饭,且不论谢玖因为能看见鬼。知晓因果报应的可怕,做起事来便有些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若其他人狠绝。
可对她目前这种状况。无疑是最佳状态。
她亲眼看着秦氏受了多少折磨,不管那些事是谢玖指使还是杨妃,她若受到那种对待,绝做不到秦氏那么百折不弯。唯一的出路只有死。
谢玖不是来此叙旧,而且她也不觉得两人有什么旧好叙,说出来都是泪。
一直是朱德音打压她,一心要弄死她,现在她还要跑前跑后忙着演戏装贤良。
狗屁的贤良。
如果不是朱德音没有造成真正不可挽回的后果,若真伤到她的龙凤胎。她管朱德音变不变厉鬼找她索命,弄死她绝对没商量。她不过是现在身居高位,作为胜利者的宽大为怀。与人为善罢了。
两人相对无言,谢玖起身告辞。
朱德音身后的焦脸女鬼突然挡住了谢玖的去路,“等等,皇后且留步,平灵尚有一事相求。”
平灵焦黑的一张脸看不着她的脸色,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玖道:“朱家倒的这样快。现在德音又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只怕以后……整个朱家都没有好下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平灵知道德音在冷宫并未受人折磨,宫人照顾也还周到,都托皇后仁慈大度的福,求您……帮平灵最后一个忙,平灵永生永世不敢忘皇后大恩,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
谢玖距离看平灵的脸,还是有几分不适应,她默默地移开眼神退后一步。
平灵紧紧跟上:“只望娘娘能在护国寺给奴婢的女儿立个牌位,添少许香油钱,奴婢再不敢多做奢求。”说完,她双膝跪地,满眼乞求之色。
谢玖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了,转向走了出去,将平灵连声的感谢都留在身后。
朱德音双手握拳,一直低垂的眸子忽然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满面痛苦。
“谢皇后为人说得出做得到,如今为娘也就放心你身后之事了。”平灵飘到朱德音面前,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
焦黑的脸蛋渐渐虚化,不过须臾,脸色焦色尽去,露出清丽秀美的一张脸,眼中隐隐含着泪珠。
近日来朱德音身体衰败,许是油尽灯枯的关系,不仅能清晰地看到平灵的身形样貌,连秦萱蓉身后传出惨厉哭声她都时有耳闻。
平灵不只一次向朱德音表示若向谢玖恳请帮忙,她十有**会答应。
朱德音真正下令杀人灭口的也不过是陆美人与宁兰。那时候她被谢玖逼急了,急欲除之而后快。陆美人甘为马前卒,本是美事一桩,可事情暴露之后,她为自保却是不得已牺牲了陆美人,也因此搭上了宁兰。
不过经陆美人一事,皇帝对宁兰的看守更为隐秘牢固,她的人根本连影子都摸不着,纵是她有心杀人,也无计可施。
以往她信鬼神,而又信不实。
后来亲身经历才知鬼神莫测,天道循环,只可惜已经太晚。陆美人没有像大皇子缠上秦氏那样缠上她,可死去之后免不得偿还旧债,受到惩罚。
活着便知死后要受的苦,这是种痛苦的煎熬。
可她在面对谢玖之时,她依然没有说出口。
不只是因为她曾设计伤害谢玖,两人间不可弥合的仇怨,更因为她直到如今仅存的自尊心。
她知道谢玖留了情,没有落井下石折辱于她,她亦心存感激。可是让她低声下气地求谢玖,她便是不作为曾经的一国之母,正宫皇后,只是朱家大姑娘的身份,她无论如何做不出。
她一切的骄傲、自尊与羞愧都在亲眼看着自家娘亲跪地恳求谢玖之时,转化为无可挽回的懊悔。
“娘……”
“娘身份低微,向人行礼行惯了,况且谢皇后的确帮了为娘多次,便是拜她也是应该的。娘为你做不了什么,难道跪下来救人还做不到吗?”平灵泪中带笑,将手轻轻抬到朱德音的头,慢慢抚摸了一下。
朱德音紧紧蹙起眉,心脏微微刺痛,眼泪模糊了双眼。
“娘为我做了许多,是女儿不孝。”
死后阴魂不散二十余年,担心她被人欺负,时时守在她的身边,如果这都能说什么也没做,那究竟怎样才算做到了?像她这样连自己亲娘是谁都不知道,连柱香都没上过,只心心念念做个贤后,名留青史,为守住后位甚至不惜杀人害人,她活了二十四年,她又做了什么?
朱德音痛哭失声。
不远处东暖厢的哀嚎声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突地一阵痛彻心扉的叫喊声响彻望春宫。
谢玖走出望春宫时天色渐暗,整个宫里连个宫灯也没挂,她是在安春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去的。
素锦和望春宫其他宫人跪在台阶之下。
谢玖突然在他们面前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素锦。“你们好好照顾朱氏,有什么需要便去昭阳宫找安春或者花真吧。”
冷宫里住着朱氏、秦氏和易氏三个人,皇后却单单提了朱氏,望春宫的宫人还有哪里不懂的道理,连忙恭声领命。
谢玖点了点头,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越显衰败的望春宫,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转身上了软轿。
直到看着昭阳宫的软轿走过了转角,毕恭毕敬跪着的宫人们这才长出一口气,拍拍膝盖上的灰。
“皇后娘娘果然威风凛凛,别说抬头看一眼,我连娘娘的裙角也没敢看一眼。”一个矮胖的太监尖声尖气地道,小圆眼睛在素锦脸上扫了两眼。“听人说素锦姐姐以前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多好的机会啊,可惜了的。”
众人连声附和,语气却是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素锦冷冷扫了胖太监一眼,都四十来岁的人了,管谁叫姐姐呢,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宫里的活计还没做完,你倒有心闲扯蛋。”她以前在浣衣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早就软硬不吃,油盐不尽。来望春宫她也不是来交朋友的,尤其最近秦氏的关系,这宫里人员复杂,指不定哪个是哪派的人,她可没兴趣给他们留个什么好印象。
说完,径自回了宫。
“切,装什么,让皇后扫地出门的,在咱们眼前显摆威风。”胖太监小声啐了一口。
“破舟尚有三千钉,指不定人有什么门路呢,你没看见她刚才和皇后身边的花真说了句什么?”一个三十来岁,满面沧桑的宫女搓了搓手,一边往宫里走一边小声道:“长点儿眼色,你知道人家什么来历?”
“哟,我还和含章殿一位公公说过话呢。”胖太监吃吃地笑,:“在领俸银的时候,我不小心踩了人一脚,低三下四地跟人道歉来着。”
旁边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正往里走,便听正殿一声惨叫,紧跟着便是呼救之声。
“皇后刚走,可千万别在这档口作出什么妖蛾子!”
众人大惊,撒腿就往正殿跑。
素锦走在最前面,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心头一凛,刻意放慢了脚步,随在众人后面一路小跑就顺着叫喊声来到了秦氏的房门外。
虽然天色已晚,但屋里没有点蜡烛,黑乎乎一片。
众宫人隐约看出是住在秦氏隔壁的易氏,她一见众人到了,仓皇地躲到了体积最大的胖太监身后,声音惊恐高亢地道:
“秦氏疯了,她真的疯了,她要杀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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