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花蹁跹广度里
沿途数万百姓夹道相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与宫中日复一日,乏善可陈的生活比起来,我更喜欢这宫外。
母妃先行一步,早已在郑国太庙等我。
这太庙成“回”形建筑,院落重重,层层递进,回廊曲折,环环相绕,果然好生气派。在这太庙里供奉的是我们姬姓的先祖,和掌管万事万物的上天。青竹白砖,飞檐斗拱,这气势绝不输郑宫分毫。
阳春三月,人间早已是花团锦簇,这里地处半山腰,群山环绕,却寒意尚未褪尽,只露出一丝羞涩的嫩绿,一切却恰是正好。
此次及笄礼,除却宫中几位得宠的妃嫔,还有我的几位教习夫子,只邀请了各位王公贵族的夫人和小姐们,皆为女子。
各夫人行了礼,早已围着母妃恭维,她们无非是想从母妃那里讨些护肤的秘方。宫中曾一度流传,说母妃会什么妖术,采阳补阴,这种怪力乱神之谈,竟然也会有人相信。
宫中的女子,最在意的也不过就是权利和财富,她们想要的这些,只有君父可以给予,所以女人间的忌妒,也都是来源于君父。
母妃虽不是最得宠爱的那一位,但绝对是常宠不衰的一位,她能做到在这深宫中四季常青,屹立不倒。此中缘由也许一半是因为母妃性情温和,有着与世无争的从容,而另一半,想来也是因为有我。
但在外人看来,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母妃那不曾衰老半分的容颜,还有那被人称之为一脸媚相的,含笑的眉眼。君父生病那些天,更是流言四起,流言的起因皆是因为母妃已三十有余,却看着如同二八的少女。无奈之下,母妃便整理了一本四季宜忌,与众夫人们分享,这才平息了一场女人间私下里的战争。
内竖婢女们忙碌地穿梭在这厅院里,这是我人生的大事,对郑国所有人来说都是,君父和母妃是这么说的。而我却心猿意马,怎么也不能收心,来专注于这件大家认为的大事之中去。
见过母妃,我便被领去了太庙后山的天然露天温泉,沐浴净身。
这太庙依山傍水而建,果然是风景秀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风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淡的青草味道,不浓不腻,让人倍觉神清气爽。
侍女们早已预备妥当,玫瑰花瓣飘浮在这温热的泉水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木槿和晚樱侍候着我,脱去衣衫,我用脚尖轻挑了一下水面,温度正好,便缓缓走入泉水之中……
这温暖的泉水滋养着每一寸肌肤,玫瑰花的香味更是扑鼻而来。水气渐散,岩壁上露出三个娟秀的字迹“沏香泉”。这岩壁常年因这泉水的雾气浸润,青苔丛生,更显得绿意葱茏,与这山这林这泉浑然天成。
清晨的阳光,透过这稀疏的树影,落下光影斑驳,在半空中晕染出彩色的光环,更是美不胜收……
我的心开始飘到刚才路上的所见所闻,虽然隔着帘子,但那种陌生的气息,还是一丝不落地传递给我。
那个明媚的笑脸在脑海中辗转,我轻笑,果然是深养宫中,从未见过别的男子。只不过是一个笑,便如此,要是让人知道,还不笑死了去。
净身完毕,换上采衣采履,宽袖随风而摆,暗香浮动,此时此景,仿若置身仙境。
“公主,您在笑什么呢?”
“笑我自己。”
“自己有什么好笑的。”
“笑自己坐井观天,短见薄识。”
“公主怎么会是短见薄识呢?公主,您看过那么多的书简,要是是个男儿身,都可以参加选官了。”
“进朝为官吗?”
“那是自然。”
“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
“公主,您饿了吗?”听了晚樱的话,我和木槿不禁乐了。
“是啊,有点饿。”
“那可怎么办?朝食让您多用些,您偏是不听,现在就饿了,可怎么熬得到饷食……”
木槿实在忍不住,“你呀,公主平日里,让你多读书习字,你偏是听不进去,每每就惹出这些笑话来。”
“公主方才不是说饼啊、饥啊什么的?”
“公主说只看书,不出来走走,就如同画饼充饥。”
“懂了,就是说光看书,不解馋,需要出来看看书里写的这个世界。”
“真聪明。”
“那是自然。”晚樱愣了一下,“你俩别笑,刚才这词,怎么说来着。”
“画饼充饥。”
“画,饼,充,饥,嗯,又学了一个新词儿。”
“赶紧帮公主把头发梳理一下。”
“诺。”
经过太庙的弄堂,旁边的小巫祝们早已看呆,大巫祝不住地轻咳提醒着,越咳越重,似乎也拉不回这走散了的元神,只得双手合十,一边闭着眼晴,一边口中不停地念叨,“罪过罪过……”
木槿和晚樱早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每个初次见到公主的人,都是如此,实在是好玩儿。”
“就是,哪怕是灵通上天的巫祝们,都无法忽视咱们公主的绝世容颜。”
“就数你们俩嘴甜。”
“公主,我们说的可都是实话。”
“你们快看那个小巫祝。”顺着晚樱所指着的方向,那最前面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巫祝,探着个小脑袋,嘴巴张的都快合不上了,旁边的人一直在轻轻地拿胳膊撞他,应是在提醒他——别太出阁了。
“估计一会儿大巫祝得好好管教管教他,非礼勿视了。”
木槿和晚樱虚扶着我,一路嘻笑说闹,这两人都被我宠坏了,正事都不能收心。
三人进到正堂,这才收了神,一脸正经地目不斜视。
“国君驾到,王后驾到……”
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在座的各位赶紧起身,纷纷跪倒,行了大礼。
只见君父坐在上位,笑望着我,脸上尽是慈爱和宠溺,我忍不住歪着脑袋做了个鬼脸,他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下,我无声的笑了。
右侧坐着母后,一身华服,雍容华贵,她轻瞪了我一眼,又笑着对君父说了几句什么,君父的脸稍严肃了些。
母妃则坐在左侧,气质如兰,如出尘的仙女降世,眉眼中盈MAN慈爱,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君父和她说了几句,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行了礼,我被搀回厢房等候吉时。
“时辰到……”
随着一声高呼,木槿搀着我从东厢房走出,盈盈拜倒,是母妃为我梳头加笄,簪上发钗、钗冠。
一遍遍的,我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半日下来,早已是精疲力竭。那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这些,只记得换衣服,只记得君父给我取字——少,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就叫——姬少(上孔下皿)。
我的心早已飘到樱梦园,那个我朝思慕想的世外桃源,仿佛人偶一般站起,跪下,听着竹简上记录的文字,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一个成人了,成人的世界是否能多些随心所欲,我不得而知。
也许是我太不知足了,除了不能出宫,君父对我是百依百顺,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在及笈礼之前,君父甚至赏赐了一块封地,虽然很小,却是离新郑最近的,这是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难怪在郑国的后宫,大家都盼着生个小公主,结果是生了一位公子,又一位公子。
各位王兄对我也是百般疼爱,虽然后宫争宠,但对我这唯一的王妹,却是宠爱有加的。带着我练骑射、习剑术,少不了一通责罚。与我关系最好的当数公子去疾,他排行第三,是我的三王兄。去疾王兄为人谦逊有礼,聪明机智,不似公子夷,自认为是嫡长子,从不把众公子放在眼里。只是去疾王兄的母妃不受宠,他也少不了被排挤。
那是我三岁的时候,去疾王兄蹲在一旁,看别人玩耍,我便去拉他的手,要他陪我一起玩。那时,王兄们还都小,笑话去疾王兄是个女子,还说待我长大了就嫁给公子去疾。把我气哭了,到君父那里告状,王兄们被训斥了一顿,君父要他们好好研习,玩的时候带上王妹,不然就不要玩了。
刚开始他们心中还甚是不服气,但随着年纪增长,倒是越来越喜欢我这个王妹。所以,宫中不论是嫔妃夫人美人们,还是各宫的婢女寺人皆是另眼相待。
后来,王兄们搬出宫,住到了各自的府上,有的提前去了封地。连与我关系最为亲近的子蛮王兄去年也搬出了宫,开府建牙、自立门户。子蛮王兄排行第六,是我的六王兄,现在,宫中只剩下年幼的王弟们,就更没意思了。
“礼成”!
终于要结束了!
母妃执着我的手说道,“我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母妃不求其它,只望你找个长情的男子,一生相伴,琴瑟和鸣。”
“孩儿谢过母妃。”
“别怪母妃从小对你严加管教,女人仅仅只是一时的美貌,是不能让男子衷情一生的。”
“孩儿明白。”
“乖。”母妃轻轻的抚了抚我眼前的碎发,柔声说道,“随母妃回宫吧。”
“额……”
“怎么了?”
“孩儿忽然觉得有些乏了。”
“不舒服吗?”母妃眼中盛满紧张,轻抚我的脑门。
“哎呀,我没事儿。”我轻抓着她的手说道,“母妃不必担心,只是累了大半天,我想先休息片刻再回,请君父和母后、母妃先行一步。”
“也罢。”母妃转身吩咐道,“嬷嬷,你就留下来随公主一起回宫吧。”
“诺。”
“不用不用,我也就休息一盏茶的时间便回,还是让辛嬷嬷陪着母妃吧。”
“那你可别耽误太久了。”
“孩儿明白。”
松了口气,目送君父和母后、母妃离开后,这才转身和木槿回到厢房。那边晚樱已把京桃按我的样子装扮好了,我把衣服脱了下来,赶紧让京桃换上,然后示意旁边的婢女扶京桃坐上步辇。
“公主……”京桃因强烈的恐惧感而瑟瑟发抖,为难地望着我。
“不必害怕,出去不会有人敢看你的脸,只要不把轿帘揭开,没人会认出你来。若是回了宫,让母妃发现,你就把这封信交给她,她不会怪罪于你。”
待我说完,晚樱便把书信塞到京桃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