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到了宋时才开始盛行,不过民间早有拜月的习俗的,把秋日里丰收的瓜果摆上供桌,对着月神的牌位祈祷合家团圆,乱世里百姓尤其看重。
虽然常州被敌国所占,城中百姓并未遭什么灾厄,尤其是家境贫苦之人,反倒是过得比平常滋润。常有府衙的胥吏差役站在街口发粮,只要说一声家里没粮食必定给舀上几瓢白米。
只是旁边总有军汉指着胳膊上系着的红巾道:“别忘了,这粮食是咱们红巾都给的,以后烧香拜佛的时候,不要忘了我们徐总管的好处。”
百姓哪管他什么红巾都、徐总管,只消满口应承就是,得了米粮在手保管一家老小在中秋佳节能吃一顿香喷喷的干饭。
可也有真心领情甚至回报的,比如这位眼前这位老汉,枯槁的手上拿着一串青里带红的葡萄,颤巍巍的递给胳膊上系红巾的军汉,“这是家里葡萄架下摘的,劳烦转赠徐总管,愿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年轻的军汉伸手接过,“多谢老丈好意,回头我必定转交给总管他老人家,愣着做什么还不弄一袋子大米给老丈扛家里去。”
府衙的胥吏连忙的叫差役扛上了一袋子大米送老汉回家,顺便赞道:“总管爱民如子百姓方才感激,这串葡萄就是民心啊!”
徐羡随手揪了一颗塞近他的嘴里,“你尝尝这民心,到底甜不甜。”
胥吏咯嘣一声把葡萄咬破,五官立刻扭成一团,“甜,甜的很!”
大魁几个抱着肚子笑成一团,“徐总管他老人家?真是笑死俺了,那老汉老眼昏花不识真佛啊!啊,酸死了!”
徐羡挨个的给他们每人塞了一个青葡萄,“笑够了,咱们就回营!”.
常州不愧是富庶的重镇,城中米粮无算,反正以后撤军也带不走,留给李璟蓄养军卒不如拿来替自己和红巾都邀买名声,至于效果如何徐羡并不在乎,总有人能得着实惠。
大魁快走两步到了徐羡跟前,“总管,今日中秋佳节,能不能叫兄弟们出营快活快活。”
“在营里喝酒赌钱难道不快活吗?”
大魁嘻嘻的笑了两声,“营里可没有女人!”
“这话李墨白说来我不奇怪,你也好这一口?”
李墨白上前道:“是男人哪有不好这个的,说起来总管也离家多时了,不如今日与我们同去!属下知道一家青楼的花魁当真貌美,就叫她今夜给总管暖床。”
徐羡嘿嘿的笑道:“能入得你的眼,想必有几分姿色,那我就去见识见识!”
几个人边走边说,忽然前面的路口窜出几个骑兵,迎面朝着徐羡而来。
李墨白立刻轻声的道:“小心!”周围的士卒立刻将手按在刀柄上,将徐羡暗暗护住。
迎面而来的吴越士卒到了徐羡跟前不远就停住下马单膝拜倒,“属下是童虞侯的亲兵,童虞侯说今日是中秋佳节,他包了城中的红绡楼设宴,请大帅赏光前去。”
徐羡呵呵的笑道:“童虞侯相请,本帅怎能不去,某这就去城东寻他!”
童蒙的亲兵反倒是有些错愕,“现在就去?”
“本帅早就等不及和童虞侯把酒言欢,大魁牵马过来!”
徐羡骑上马带着百十名士卒跟着童蒙亲兵走了,唯有李墨白悄悄的留了下来,一转身就钻进旁边的小巷子,他脸上带着几分狞笑,“大帅一直给你们机会,是你们自蹈死路怨不得谁!”
天色未暗,圆月却已经升起,挂在天际宛如水墨勾勒而成。此时没有吃月饼的习惯,小儿们趁大人不注意,在供桌上抓一把水煮蚕豆或一块芝麻饼,离了家门来到沟渠旁将纸灯放进水里。
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青楼妓子,一群莺莺燕燕娇笑着走在街道上,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跟着香甜了几分。
余秀冷漠的看着眼前的生动的一切,只是把目光锁在对面青楼,招牌上赫然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红绡楼”。
他转过头望着身边的七八个亲随,其中有两个龟公打扮的,“时候不早了你就先进去吧,务必要把他迷倒,到了晚间我亲自去给他施针!”
“是!”两个“龟公”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屋子。
余秀重新坐下,他眼前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布包,布包上面扎满了银针,他随手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手中轻轻的捻动,阴恻恻的笑道:“碰上我是你的福气,定叫你死的无声无息没苦楚!”
一个站在窗口随从的突然道:“都监,他来了!。”
余秀起身来到窗前,只见街道上有一群人马缓缓朝着红绡楼而来,其中不只有徐羡还有邵可迁、童蒙、等人,几个军中有头脸的人都在。
余秀的鼻子里面不屑的哼了一声,轻声道:“这人果然谨慎,上青楼还要拉上这许多的人。可惜你不知我的高明手段,只能是白费心思了。”
说话间这队人马已经到了红绡楼前,余秀正要退回到屋内,旁边的房间的窗户突然打开,一柄唐弩和一把长弓从窗户里面伸了出来。
只听先后两声弦响,就见两支利箭朝着楼下的徐羡等人射去,一箭不偏不倚的射在童蒙的后背上,从后背一直穿到胸前,童蒙闷哼一声就跌落下马。另外一箭射在徐羡肩头,徐羡凄厉的惨叫一声,也跟着跌落下马。
“刺客在对面楼上!”
话音未落大魁就带着数十个红巾都士卒冲进了余秀所在的酒楼,余秀大喊一声,“不好,立刻走!”
一个随从打开房门,却见已经有十个红巾都士卒站在门外,一个个手中端着强弩对准他们。
余秀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上来的这么快,难道他们就是隔壁的人?一定是隔壁的那些人,刚才冲上来的那些士卒根本没带弩……”
这是余秀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不等他拔刀一支利箭已经射破他的喉咙……
此时率先冲进楼里的红巾都士卒正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二楼爬,九宝对大魁道:“你们动作慢些,别叫后面的人进来,我先去看看李墨白料理好了没!”
九宝几个健步窜到楼上进到刚才的房间里面,只见李墨白摘下余秀身上的腰牌而后换了一块上去,其他人则是把死者身上的箭矢拔下来,而后在箭孔上补了一刀。
九宝笑道:“你们动作倒是利落!”
“嘿嘿……全靠猱子盯得紧,叫我有时间设计他们!”李墨白把赵信手里的唐弩拿过来丢在尸体上,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别愣着了,再喊杀两嗓子!”
等大股的士卒冲到楼上时,刺客已经被红巾都的士卒剿杀干净,众人就抬着尸体回去,场面那么乱谁还顾得上数红巾都有五十个人还是六十,真正的凶手就混在人群里趁机悄悄的溜了。
红绡楼原本作为今夜的欢乐场此刻已经被清空,大厅里面徐羡坐在椅子上呲牙咧嘴,尹思邈折断徐羡箭头的箭杆,“请大帅去了盔甲,我给你拔箭!”
“不必管我!”徐羡一摆手指了指案几上已经死透了童蒙,“本帅伤的不重,快快去给童虞侯诊治!”
童蒙的几个亲兵抱着尸体大哭,尹思邈伸手上前试了试鼻息,“已经气绝了,没得救了!”
徐羡长叹一口气道:“童兄英年早逝,真是叫人惋惜!”
门外一阵骚动,就见人抬了一堆尸体过来,九宝进来禀道:“大帅,刺客已经尽数伏诛!”
徐羡起身与邵可迁等人到了门外,见了尸体邵可迁几人立刻到抽一口冷气,却又齐齐的闭嘴,一双眼睛狐疑的偷瞄徐羡。
徐羡明知故问,“他们是什么来路?”
九宝在他们身上挨个的摸索一番,众目睽睽之下搜出一堆腰牌来,故意大声道:“似乎是唐军留在城中的细作,邵指挥你看看究竟是也不是!”
邵可迁支吾半天才点头道:“没错,就是唐军细作!”
“他们这是要杀我,童虞侯是替我挡了一箭哪!刘虞侯你立刻带人搜捕其他唐军细作,绝不叫一人漏网,将他们尽数腰斩暴尸三日,以慰童虞侯在天之灵。”
刘凌躬身应诺,指挥随他们而来的几百士卒就近搜索,红巾都的士卒却没有动,反而进到青楼里面。
徐羡打了个眼色,九宝立刻关上房门,大魁突然暴起带人杀向童蒙的几个亲兵,几个亲兵猝不及防连刀都没抽出来就倒在血泊中。
邵可迁急道:“大帅这是做什么,刚才还在惋惜童虞侯,为何转眼就杀了他的亲兵!”另外两个都虞侯则是紧张的把刀按在刀柄上。
“我不是杀他们,这几个人也要会杀我,邵指挥你难道没看见他们看我的眼神似乎要把我吃了一样!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人,想必已经把今日之事猜出个八九分,你们三位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邵可迁的老脸不禁一红,“大帅已经知道了吗?”
“我若是不知道,也许此刻已经糊里糊涂的做了冤死鬼了!”
“大帅既然知道了,何苦还要做戏,大可将他们明正典刑砍了!”
徐羡伸手将肩上的箭头拔出来,只有箭尖上有一丁点的血迹,“我也不想冒险挨这一箭,就算我有理有据杀了这些人,吴越的士卒一样会怨恨我,军心散了这城就守不下去了。
如今这个地步并非是我所愿,我一直在心里求神告佛,希望他们不要对我下手,可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这么大活人。”
另外两个都虞侯对视一眼,解道:“大帅说的是,属下早就劝过他们,他们执意妄为方才到如今地步,非是大帅之过。”
徐羡笑着点了点头,冲李墨白打了个眼色,李墨白立刻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邵可迁,“麻烦邵指挥替我转交给吴越王,请他务必回复我,到底是常州重要还是周天子的信任重要。”
“大帅误会大王了,大王只是想以拖待变绝无害大帅之心,是他们二人求功心切擅作主张。”
“某不敢全信!邵指挥也不必太过紧张,今天之事我还未禀告陛下,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境地,可我若是有个好歹,那就不一样了!”
邵可迁突然抽出刀来,伸出手指在刀锋划过,鲜血立刻流淌下来他指天道:“大帅放心,邵某拼了命也要保大帅周全,大帅若有好歹邵某愿自裁谢罪!”
徐羡转头看看另外两位都虞侯,“你们呢?”
两人立刻如邵可迁一样指天发誓一番,至于真心还是假意便无从猜度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还算顺利,几个虞侯都是一口咬定童蒙是唐军细作暗杀,他的亲兵也是自裁殉葬,其他的士卒便也无从怀疑。
不久徐羡还收到了钱俶的回信,除了表达一番对周天子的诚敬之心,便是称赞徐羡此次征唐的功劳,至于暗杀徐羡的事情提也没提,只说战事结束有厚礼相赠。
不知道战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眼看着都要过年了柴荣仍旧没有摆平李璟,就在徐羡对柴大帝开始失望的时候,终于有了音信。
这一日刚刚逛了天宁寺回营,邵可迁就急匆匆找来,“大帅去哪里了,城外又来人了,说是奉了周天子旨意,叫我们退兵的。”
徐羡张口便问道:“圣旨何在?”
“没有圣旨!连天使仪仗都没有!”
“呵,王匡业骗人也不舍得下本钱了,叫士卒射杀就是!”
邵可迁立刻吩咐自己亲兵去办,谁知不久亲兵就回来禀道:“那冒牌天使不仅不走,还骂大帅没良心,说自己为大帅断了一只手,。今日大帅敢叫人射他,等他回了东京就烧了大帅的酒坊!”
“难道是老穆头!”徐羡蹭的站了起来,急忙赶往北城,爬上城墙就见城下有一人跳着脚指着城头大骂,不是老穆头又是谁。
徐羡心头不禁一喜,终于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