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王妃不好了，王军攻进宫里来了，快走吧王妃。”侍女惊慌失措地跑进房中，泣道。
“走？去哪儿，本妃哪儿都不去！王爷不会输的，王爷会回来的。”安藏放下手中画眉的青黛，看着镜中女子美艳的人容貌，微微一笑，顾影自怜道。
侍女焦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各自逃命去了。
安藏拿起红纸呡了一呡，原本还有些苍白的唇立刻变得鲜红，她缓缓起身，金线绣的宫裙裙摆在身后如同孔雀的尾羽一般华丽。
她轻笑着看着散落一地的画卷，独独没有那一幅，他是真的爱她啊，才会连行军打仗都带着她。
可是他偏偏不能将爱分一点给她，她是宋国的公主啊，哪里比不上那个死人，她一开始还幻想着她的夫君会给她比天下女人都幸福的爱，可想着想着，心就冷了。
安藏涂着鲜红丹蔻的手轻轻推倒纬幔下的烛台，看着火舌蔓延上昂贵的云锦，她浅笑着踩上几案，将白绫绾了个结，她不应该爱上王兄口中的那个大宣战神。
终其一生，她爱上的都只是王兄口中的那个大宣战神。
宁王叛乱历经两月结束，宁王于小泉湾战败身亡，安藏王妃自尽，叛军悉数归顺朝廷。
帝都城外已重归宁静，尸体就地掩埋，血与肉在土地中缠绵，千百年后，这许是一片沃土。
唯一特别之处在于，敬王殿下仍旧抱着早已冰冷的王妃尸体坐在原地，雨整整下了两日，他也一动不动地坐了两日，任是谁劝也不听，仿佛就要抱着王妃坐化一般。
不眠不休了两日打点好宫内外一切事务的段晚亭和江奚晨带着吴湘芷亲自赐下的高于王妃规制的丧仪寻出城来，段晚亭走到顾承焱身边，劝道：“王爷，让王妃入土为安吧，娘娘有旨，先停棺在别院，待陛下回朝后再行葬礼。”
顾承焱没有说话，江奚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开口劝道：“王爷，您要让天下人都看尽王妃的笑话吗？无论如何，请先回别院吧。”
顾承焱眼中这才有了一点活人的生气，他轻轻将程卿悦散落下来的发别在她耳后，动作轻柔的仿佛怕惊了佳人的浅眠一般，他擦了擦程卿悦脸上的水渍，柔声道：“卿卿，乱世平，烽烟尽，我带你回家。”
顾承焱打横抱起程卿悦，径直淡漠地从仪仗边走过，江奚晨摇了摇头，转头对段晚亭道：“夕颜府上那个小神医那儿有没有可让尸体不腐的药？宗亲从猎宫回京最快也要五日，天气回暖了……”
段晚亭了然地点点头，道：“你跟着王爷，我这就去相府问问璇玑。”
帝都城内的辛夷花开得正好，从前百姓心中衣袂飘飘温文尔雅的敬王爷面色颓丧，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染满血污的征衣，抱着王妃的尸体，身后是十里飘飞的白绫，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出殡，只是亡人未在棺中。
从前大家都说敬王妃善妒，想必是不得王爷宠爱，可没想到而今王妃香消玉殒，倒是看出王爷对其的情深义重了。
顾承焱眼中没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只是漠然地看着被风带下的飞花漫天，仿佛又回到她与他大婚那日。
他护了这盛世繁华，却独独护不住她，一想到她独自一人趁着夜色混出城，抱着必死之心想要寻他尸骨，她那样温润如水的女子在那般的人间炼狱中苦寻无果无奈举身赴死，他就恨不得让这繁华给她陪葬。
他当时就站在城楼上，却未能将她认出，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还可怜着无定河边骨，殊不知，他自己才是最可怜的，至少无定河边无名骨，尚在深闺之中被人思念，而从此以后，他就只是天地间孑然独行的一个鳏夫了，再无人会思念着他。
就算有，若不是她，又有什么意思。
迎面走来程家的丧仪，带头的正是程卿悦的大哥程行之，他拱手对着顾承焱一拜，道：“王爷，您既已给了卿卿休书，便请将她的尸骨交还吧。”
“滚开。”顾承焱一开口便带着从地狱而来的阴风，“本王未曾废妃，也未向皇兄请旨，她依旧是本王的妻子。”
程行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只是休书已写，卿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赖着敬王府了。我已禀告了父亲母亲，将卿卿葬入程家祖坟。”
顾承焱抬头看着他，眸中是足以刺伤苍生的寒凉，“程家？本王将她放在程家，是不想叛贼伤她一分一毫，可转眼她便流落街头，本王每每思及此处，都在想，为何死的不是你们！”
“那她亦是我交到王爷手中的珍宝，王爷又为何打碎了她！”程行之看着这位曾经的挚友和他怀中的妹妹，怒道，“卿卿的性子在众姐妹中最是温婉，可王爷你却生生让她背上了悍妇的名声被世人嘲笑，她是个傻丫头，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如今她已死，想必不会再愿意跟你走了！”
跟在顾承焱身后的雅儿抽泣着跪在程行之面前，哽咽道：“大少爷，王妃是愿意跟着王爷走的，她总是愿意的，她总是在等着王爷的，您就让她和王爷走吧。”
程行之偏过头，咬着唇不说话，他如何不知自家妹妹对顾承焱的爱，若不是因着这爱，她也不至于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为了他背负了太多的委屈，却从不肯在他面前表露一分一毫，她当然愿意跟着他走，她一直是愿意的，不管他对她做了什么。
顾承焱抱着程卿悦面无表情地从程行之身边走过，冷声道：“她是本王的妻，生生世世都是。”
灵堂早已布置好，顾承焱却执意不让下人入敛程卿悦，只是抱着她，在灵堂中枯坐一个轮回。
他替她换上了湖水绿的袄裙，她很衬这般素净的颜色，那年父皇给他赐婚，她与母妃站在湖边亭中，就穿了这样一件湖水绿的衣裙，他笑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如今却是枯涸听雨相思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