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书中人近在眼前(1 / 1)

只见那斧光一闪时,曲瑶发的头发也动了起来。

她轻一侧首,急一偏身,那风鬟雾髻便似一段黑色瀑布似的泄了开来,在空中划出流水一般的曲线,而在这曲线之下,还有一道银光翩然而现。

这道银光似翻天巨浪里的一抹白鳞,又似凄秋冷夜下的一点寒星。

它倏忽而动,蓦然而翻,顺着曲瑶发的发丝斜掠而出。

这银光一掠过黄首阳的肩,便翻起了一块儿肉。

它一擦过陆羡之的臂膀,便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道银光之后还不断疾飞、猛冲、迅跃,点过朱漆的柱,幌过木雕的栏,最后没入墙角边的一簇小花处。

白少央冷眼一瞥,立时愤愤道:“曲瑶发,你莫非是想连小陆一起杀么?”

曲瑶发刚刚的那一记,分明是冲着陆羡之和黄首阳两个一起去的。

陆羡之却道:“她不是想杀我,她是在救我。”

原来当这道细密的银光掠过斧光的时候,就如一个稚嫩的孩童拨动了巨人的手掌。

而就是这么一动,给陆羡之挣得了一份生机,使他躲过这道斧光,如片落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边。

所以他现在只是挂了一道彩,而不是把脖子都挂了下来。

黄首阳斜眼看去,缓缓道:“发仙门的三种镇门暗器‘一叶铜’、‘一线银’、‘一缠金’,你藏着掖着到了现在,总算用出其中的一样了。”

曲瑶发盈盈一笑道:“本想拿这‘一线银’做撒手锏的,可我总不能见陆公子死在我眼前。”

她面上在笑,心底却仿佛在发颤。

她身上涂着的那股迷香已幽微至极,要想取胜也只能靠这暗器了。

然而这“一线银”本是她一记杀招,如今为了救人却提早用了。

可不用又能如何呢?

她向来偏爱美少年,尤其是热血热肠的美少年。

若让一个热血热肠的美少年死在她眼前,她只怕一辈子都要不安的。

黄首阳转身看她道:“赵燕臣呢?”

他这么一说,陆羡之也想起了至今未曾现身的赵燕臣。

曲瑶发淡淡道:“他走了。”

黄首阳道:“他恨程秋绪入骨,怎会在这个时候走?”

曲瑶发冷然一笑道:“程秋绪根本不在这儿,他不走又能如何?”

黄首阳忽地目光一闪道:“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曲瑶发婉然一笑,燕尾似的长眉也颦起了几道清而艳的风情。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藏他?而且我藏他又有什么好处?”

黄首阳淡淡道:“把他藏起来对你没有好处,但却对他有好处。先出手的人往往最容易先死,你必定是预先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愿意所有人都折在这里。”

话音一落,曲瑶发的月眉与星眼里渐泛起几丝秋霜般的凛冽之意。

黄首阳叹道:“若我不是这个内鬼,我实在很想赞一赞你的慧眼,只可惜……”

曲瑶发幽幽道:“只可惜你偏偏就是这个内鬼,也偏偏想让我们死光。”

黄首阳忽道:“你若肯说出他的下落,也未必要死。纪玉书就是程秋绪点了名要生擒的。”

他这话一说完,甄幻海便在旁边挤眉弄眼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若肯诚心归降,咱们程庄主也未必容不下你。”

曲瑶发冷笑道:“容不容得下我是他的事,降不降却是我的事。”

陆羡之大赞道:“曲大娘说得好!”

他这声“大娘”喊得充满敬意,喊得情真意切。

可曲瑶发却仿佛有些不领情。

她不但很幽怨地看了陆羡之一眼,而且一转头就对着黄首阳道:“但我听说程庄主也是位极俊的美人,所以我还是愿降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看上去就好像是仿佛被谁打了一巴掌在脸上。

他瞪着曲瑶发的样子,简直像是瞪着一个对自己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曲瑶发清浅一笑道:“你的情我已还了,咱们两不相欠,你莫怪我惜命,我也不劝你投降。”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黄首阳的身边,她走过去时的样子,简直温顺得如一头投向母鹿的小鹿。

黄首阳似是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可曲瑶发走到黄首阳身边的时候,却向陆羡之投去深深的一瞥。

这一瞥竟是异样的哀婉而凄异。

哀婉得像是沈挽真中了冷枪之后的一记叹息。

凄异得如同柏望峰临死前看黄首阳的那一眼。

这一瞥看得陆羡之眉间一颤。

接下来曲瑶发的身子就颤了起来。

她只轻轻一颤,就抬手一抛,向着陆羡之抛去了一个东西。

陆羡之在地上一滚,顺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曲瑶发整个人都已向着黄首阳扑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恍如一只飞蛾扑向一团燃着的烈火,又如一块美玉撞向坚不可摧的顽石。

而当她就快扑到黄首阳的时候,竟有金线自袖口、发梢、腰间、甚至是嘴唇里窜出来。

这些金线仿佛拥有一股魔力一般,只冲着黄首阳而去。

黄首阳似是早有提防,一提斧便斩向这些金线。

“一缠金”并不比“一线银”要弱,可这些金线却分毫伤他不得。

他刚才受袭,是因为被陆羡之牵制,可如今却是全幅心神都放在这个漂亮的女人身上。

而暗器之所以是暗器,就是因为它见不得台面。

一旦见了光,让人有所防备,它纵有神威也无处可施。

黄首阳第一斧破了“一缠金”,第二斧便破了曲瑶发的肚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聪敏机警、风情绰态的女子,居然会以开膛破斧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战场。

而远在一边的白少央只能干看,和曾吟山缠斗的郭暖律也无法脱身,就连近在咫尺的陆羡之也无力阻挡。

因为陆羡之忽然发现他一运功,就完全没了力气。

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什么人给抽干了一般。

黄首阳在杀了人之后,似乎也发现了他无法再运功。

他立刻对着曲瑶发厉声道:“你在‘一线银’上淬了毒!”

曲瑶发的血留了一地,已然是奄奄一息。

可她看向黄首阳的样子,却还是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都说我是一介女流,可我今日偏偏想当个好汉……若要做个好汉,第一件事就除了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竟又回头看了陆羡之一眼。

这是她看陆羡之的最后一眼,而陆羡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曲瑶发扔给他的应该是“一线银”的解药。

而当黄首阳看向陆羡之的时候,那枚药丸早就被他吞下了。

可即便他已吞下解药,离发挥作用也还要一段时间,现在这段时间依然是运不得功的。

糟糕的是,陆羡之不但运不得功,连站不站得稳都是一个问题。

习惯了依赖内力的人,一旦失了内力,只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他如今有些站不稳,有个本来站不起来的人却站了起来。

那个人竟是严星海,被他飞蹴一脚正中红心的严星海。

这个人仿佛有着使不完的运气,用不完的寿命,受了那么重的一脚竟又活转了过来。

郭暖律避过曾吟山的一剑过后,赶忙冲着陆羡之喊道:“这厮怎还活着?”

陆羡之仿佛有些弱声弱气道:“我以为他非伤即残,就没补上最后一脚。”

郭暖律气得怒瞪他一眼,白少央也忍不住重重一叹。

他头一次想附和黄首阳说的话,陆羡之的心有时实在太软了些。

心软在闲人身上是种美德,在武人身上却可以是害人的毛病。

而那严星海摇摇晃晃了半天,本是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可他一看到陆羡之,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眼睛一亮,心也仿佛清明了不少,提起蒺藜棒就冲着中毒的陆羡之跑过去。

现在的陆羡之可没有直面这蒺藜棒的实力。

就在这可怕的棒子就快打到陆羡之身上的时候,有一把刀却插了进来。

这是一把如晚霞般带着酡颜醉色的刀——木小桃的霞引刀。

严星海一抬头,望见白少央那一对清如剑芒寒如刀锋的眸子。

刀光一闪,严星海的一缕头发就分了家。

他原本有一个鸡蛋般的下巴,现在却有了一个鸡蛋般又大又光滑的脑门。

也许鸡蛋和这人是有着前世修来的缘分的,可惜严星海却不懂得珍惜。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门也和下巴一样裂成两片蛋黄。

他转身就逃,而且逃得比谁都快,就连一向以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为专长的甄幻海,仿佛也比不上他逃跑的速度。

白少央看了陆羡之一眼,然后提刀便向严星海追去。

他本可以先杀了黄首阳,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人,所以还是决定先杀严星海。

严星海见有一人躲在柱子后面,便朝着那人跑去。

可他奔过去以后,白少央才发现他的目标不是这路人,而是路人旁边的东西。

严星海直接绕过柱子,把摆在地上的一张桌子、三张椅子踢向白少央。踢完这些之后,他竟把一个柜子提了起来,也朝着白少央抛了过去。

白少央只能出刀。

刀搁桌上,桌分两半。

刀格椅上,椅碎三段。

刀碰到柜子上,柜子便被卸成了七八块。

最后一刀点过屏风、晃过红柱、跃过桌椅的碎屑,自严星海的脑门上斫了下去。

严星海的脑门终于和他的下巴一样被一条血线分成了两半。

他总算是永远地倒了下去,到地下与关若海相会去了。

白少央回眸一看,发现躲在柱子后面的竟是假程秋绪的十六轿夫里的一个美青年。

这十二家将和埋伏的弓手们疯起来时连自己人也不顾忌,竟有几个轿夫误中流箭,血尽而死。看来这硝烟和厮杀一起,这美貌轿夫也成为了被连累的一员,只懂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知如何自保。

可白少央却忍不住多看了那轿夫几眼,发现他白得有些惊人,艳得有些摄人。

因为这难得的美貌,白少央也柔声道:“假程秋绪应是被威逼来做替死鬼的,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被逼着来的?”

美青年点头道:“程庄主要我们来充场面,我们不得不来。”

白少央劝道:“你好好躲着吧,我们来此只除恶斩奸,不会为难你这等普通人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走了出去。

但他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刀光一转。

这一刀实在是快得突破想象,哪怕是郭暖律也没有看清他出刀的动作和轨迹。

所有人只知道,这刀光收敛时,霞引刀已架到了那美青年的脖子上。

不但陆羡之和郭暖律没料到,就连曾吟山和甄幻海没料到他会去为难一个没有武功的人。

他这一架,却让甄幻海一声冷笑道:

“你是不是疯了傻了?以为挟持一个轿夫就能逃出去?”

陆羡之也喊道:“小白你为难一个轿夫做什么?”

曾吟山和郭暖律却不说话,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只看着白少央这边。

白少央道:“我也不想为难他,只想问这个轿夫一个问题。”

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惶的美青年,淡淡道:“严星海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慌不择路之下,本该拿你当挡箭牌的,可他却舍近求远,拿桌椅柜子来挡我,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他说到后来,美青年身上的那股仓皇之色竟如烟尘般消散在空中了。

这个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横在脖子上的那把刀,仿佛和问候老朋友一样地对着白少央笑道: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白少央笑道:“这怎么不奇怪?”

被他挟持的男人微笑道:“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程秋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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