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白少央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有人在陷害他。
他若和个愣头青一样在这里呆上一会儿,不过多久就会有一帮七姑八婆冲出来,“正巧”发现他和顾鸿欢的尸体处在一块儿。
然后他也就“正巧”成了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傻乎乎地待在这尸体旁边。
白少央这想法一冒出头来,身体就立刻有了行动。
他不喊不叫,只眼观四周,耳听八方,确认周遭无人之后,他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然后脚尖一踩便上了房顶。
他上房顶之时,竟如背生双翼一样,轻巧自在到了极点,靴子踩在瓦上时,也是轻得一点声响都没有。待他绕过一个屋后,才滑了下来,正巧落到了怀抱琵琶的舒暖儿背后。
这第一个人证便是她了。
白少央便咳嗽一声,吓得舒暖儿立刻回头。
而她回头一见是个年轻公子,面上的仓皇之意也少了不少。
白少央把她的仓皇尽收眼底,面上只含了一抹春风笑意道:“在下姓张名宗,姑娘可否带我去顾鸿欢顾公子的房间?”
他若是一个人发现尸体的,等这污水泼上来时,他便有十张嘴也洗不清。
若他和这舒暖儿一道发现的尸体,那就多了不止一重的信用了。
白少央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舒暖儿却好似不肯如他的意。
她轻挽衣袖,指了指房间的方向,然后便欠了欠身,准备去接待别的客人。
可白少央怎叫她离开得如此轻易?
在他软磨硬泡之下,才求得了舒暖儿和他一同去见那顾鸿欢。
于舒暖儿眼中,只怕白少央求她指路是假,借机亲近才是真。
她的五官并不如何明艳动人,可胜在白净素雅,清秀文静,如一脉清泉流在人的心间。
可正是因为太过清正,反而令她惹来了许多登徒浪子的骚扰。
男人若是天生的贱胚子,登徒子们便是贱胚子们的贱胚子,送到他们面前的他们不屑一顾,得不到的反而是望眼欲穿。
白少央这时却顾不得塑造自己的伟岸形象了。
而再次见到顾鸿欢的尸体时,他便开始卖力地演了起来。
这人眉毛一抬,面上一白,便将五分惊诧、三分愤怒、两分悲伤都演得淋漓尽致,哪怕是盛京里最好的戏子,也绝比不上他演的一半真切。
然而他演的这场戏并没有人在仔细看。
因为在他旁边的舒暖儿发现顾鸿欢气绝倒地后,便骇得花容失色,伤心惊惧之下,几乎一下子扑在了顾鸿欢身上。
白少央本来不想打扰这伤心人,但未免让她破坏了现场,只得轻轻一勾便把她勾了回来,然后再嘱咐她待到一边。
但舒暖儿的尖叫和哭喊已经传了出去。
于是各方人士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把顾鸿欢的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里有在隔壁房间洗澡的公子,有给顾鸿欢准备饺子的厨娘、仆役,有同舒暖儿一样的歌伎舞伎,还有春风忘宵阁的老板娘“一春刀”况春娘,更有一位正好在此风流快活的捕爷——人称“三小名捕”之一的“万变皆惊”谢惊容。
然而白少央最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群人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这身影便是那阴魂不散的叶深浅。
虽然不知道叶深浅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白少央瞧见叶深浅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暗暗的欢喜的。
可叶深浅看到他的时候,却不怎么欢喜。
他贱兮兮的笑已经从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关切。
他关切的对象自然是离这尸体最近的白少央。
毕竟白少央的身边还是死了人,出了人命官司。
况春娘号称“一春刀”,不是因为她会什么神乎其技的刀法,而是因为她雷厉风行起来时,不但眼中含刀,话里也是处处显刀。
所以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她便定了定心神,厉声厉色地驱走了围观群众,封锁了这个房间,独独留下了白少央、叶深浅、谢惊容、舒暖儿以及隔壁房间的白衣公子。
而在谢捕爷的询问之下,白少央才发现那白衣公子乃是照金楼的“玉阶殿士”江庭玉。
此人写得一手好文章,练得一笔好书法,中过功名,登过朝堂,只是由于厌恶党争,才隐退下来入了武林,后来他加入了照金楼,成了里面的一位堂主。
可不知为何,江庭玉今日竟会出现在顾鸿欢的隔壁房间。
而且他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在洗澡,所以什么都没听见。
江庭玉的房间只和顾鸿欢的房间隔着一道墙壁,可他既没听到里面的打斗声,也没听到白少央一开始的敲门声,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虽然这听起来对白少央是好事,但这话还是假得让他耸了耸眉,更别说一旁的叶深浅和谢惊容了。
而谢惊容问完江公子后,便对着叶深浅笑道:“叶兄,好久不见了。”
叶深浅微笑道:“谢兄看来过得不错。”
白少央诧异道:“怎么叶兄之前见过小谢捕头?”
他一问到这里,谢惊容竟对白少央笑道:“叶兄以前当过一年的捕头,而他只一年便抓了不少大盗,破了许多悬案,师傅他老人家至今还经常对我念叨他的好处。”
他一提起这事,叶深浅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不愿让白少央知道自己的“丰功伟绩”似的。
白少央却忍不住重新打量起了叶深浅,似乎实在难以想象叶深浅当捕头时的模样。
这人看起来是无拘无束惯了,怎会甘愿戴上狗链,受那公门官府的差遣?
不过细细一想,也许他正是因为受不了公门拘束,所以才只干了一年的捕头就四处浪荡了。
废话完了之后,谢惊容便开始询问舒暖儿和白少央,叶深浅却蹲在了尸体旁边细细查看起来。
谢惊容毕竟是善名在外的正经捕爷,所以白少央便坦白地说出了自己如何遇到顾鸿欢,又如何隐瞒身份前来赴约的举动,只是隐去了一个人发现尸体这一段。
而谢惊容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倒是对他的事迹佩服不已,连话语间也带上了几分敬意。
白少央笑着谦虚了几句,便接着说起他和舒暖儿发现尸体时的情形。
不过他看似老实地回答着谢惊容的每个问题,一颗心却总往叶深浅那儿飘。
叶深浅倒也是个干捕头的料,三两下就检出了顾鸿欢的真正死因。
“他肚子上插了一把匕首,背上中了一掌,但他却是自杀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也能叫自杀?”
若不是说这话的人是叶深浅,他几乎要冷笑相对了。
叶深浅却抬头道:“他的牙缝里藏有毒囊,所以他应是受伤被擒,然后服毒而死。”
谢惊容诧异道:“顾鸿欢一向惜命,怎会服毒而死?”
叶深浅苦笑道:“也许他要保住的秘密,比他的性命还重要一百倍。”
毒囊这种东西只有死士或细作才时常备着,顾鸿欢若不是个死士,便多半与细作有关。
凶手若是冲着顾鸿欢身上的秘密而来,便一定要活捉他进行拷打,顾鸿欢若是不想吐露秘密,也就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这凶手为何不在别的地方行凶,非要在这人多眼杂的春风忘宵阁下手?
谢惊容只淡淡道:“顾鸿欢在明光会里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如何能握有什么天大的机密?”
白少央笑道:“也许他的秘密不是明光会的,而是别的地方的。”
叶深浅道:“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身份,顾鸿欢今日可以是明光会的人,明日也可以是别的地方的人。谁知他是不是别家门派派进明光会的细作?”
谢惊容却无奈道:“这人才刚死,饺子汤都热着呢,叶兄你就怀疑他是细作,会不会对死者太不敬了?”
白少央却轻轻一笑道:“只有找出凶手,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敬,找不出凶手,口头上再如何尊敬也是枉然。”
叶深浅似乎也很赞同这句话,便继续说道:“凶手杀死顾鸿欢之后,必定搜了他的身。顾鸿欢的衣服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但不是很明显。”
白少央道:“这大概是因为凶手在搜身之后,又帮顾鸿欢整理了一番,他的本意是想掩饰自己搜身的痕迹。但他没有时间整完,还是留下了点痕迹。”
叶深浅立刻道:“这说明凶手是匆忙离开的,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人过来的声音?”
话音一落,白少央心中就猛地一跳,看向了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江庭玉。
刚刚他进入房间的时候,那个凶手是不是还躲在这个房间里?
但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叶深浅却道:“凶手好像还脱过他的裤子。”
谢惊容诧异道:“他脱裤子是做什么?”
叶深浅苦笑道:“除了衣服能用来放情报之外,人身上也有几处部位能用来放情报。有些人喜欢把情报放在一个铁丸子里,然后藏在牙缝里,还有些人喜欢把情报放在一个小铁筒里,然后放到……”
白少央也露出了一丝古怪得令人不安的笑。
“难道凶手是怀疑顾鸿欢把什么东西藏在了他屁股里?”
谢惊容满脸窘迫道:“这……这未免也太……”
他虽在此处风流,但并不是此处的常客,于皮肉上也只摸到了风月场的边,乍听如此诡异大胆的猜测,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叶深浅苦笑道:“凶手既然走得匆忙,或许那东西还在里面。我虽然想脱掉他的裤子亲自验证一下,但我已经对死者不敬过一次,实在不想再次亵渎死者……”
他立刻抬头看向谢惊容,深情款款地说道:“不如这次就由谢兄你来亵渎一下死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