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浅仔细一看,却见这衣襟上分明显出六个字。
“楚不成……付不应……”
这六个字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字字如带血,道道皆惊心。
白少央一看这字眼,便似被人当胸插了六剑,一下子失了颜色,没了风度,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直至无路可退才猛然停下。
叶深浅抬头看向一脸骇然的白少央,从他的眼角看到细柳似的眉梢,再从他的眉梢看到红润的双唇,似是想从五官的走向看出那蜿蜒曲折的算计似的。
可白少央似是意识到有人在身侧,便一低首,二垂眉,敛去了所有不该有的波动。
只那么短短一瞬,他的面上便平得宛如一潭死水,白得叫人心惊,静得叫人胆颤。
叶深浅见他如此异样,也知道这六个字不太寻常,便抬眉一问道:“你知道这六字是何意思?”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六个字的真正意思。”白少央只道,“但一看到这字样,我就想起了一个人。”
叶深浅好奇道:“什么人能叫你这么害怕?”
白少央只道:“我不是害怕那个人,而是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叶深浅笑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付雨鸿?”
他看到这“付”字的第一眼,想到的也是付雨鸿。
因为姓付的名人并不多,而在盛京的也就只有付雨鸿一个姓付的名人了。
白少央只道:“付雨鸿若与顾鸿欢背后的人联合起来,只怕势力还要更强大起来。”
叶深浅道:“即便他势力强大,也碍不着旁人。”
所以白少央实在没有什么理由为了个“付”字而一惊一乍。
白少央却冷冷道:“你莫非不知付雨鸿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若势力强大,对武林又有什么好处?”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一派正气凛然,丝毫看不出一腔私心。
最高明的谎言不是句句谎话,也不是七分真三分假,而是只把一部分真的推上来,掩盖掉另外一部分真的。这样即便被抓住了漏洞,又有谁敢说他虚伪?
叶深浅打量了他半天,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
凭他的多年经验来看,付雨鸿的确可能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但所有关于他伪君子的传说,大多是捕风捉影,并无真凭实据。若真要追究起来,也只能说他立身不正,不能说他如何为恶。
这样的人有了体面和势力,的确是不太令人高兴,但也算不上什么能让天塌下来的大事儿。
若真有什么让人震动不安的大事儿,那还得落在这个“楚”字上。
可这“楚”字究竟是什么字?
这是楚天阔的楚?是楚地的楚?还是别的什么人或地?
若这个楚字指的是楚天阔,那“楚不成”又是什么意思?
“不应”可以说的是不回应,不答应,不接应,那不成莫非是指不成功,不成事儿?
光是从字面上来看,这几个字可以有千重万重的解释,哪怕叶深浅一个人待在这里猜上个七天七夜,也是猜不全,说不尽的。
所以他只能先把这六个字记在心里,然后专注于眼前,着眼于现在。
他现在要看的就是顾鸿欢的死。
这人死得蹊跷,死得离奇,死得完全令人没有头绪。
他前脚约了白少央见面,后脚就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而且还是自杀的。
莫非他是想告诉白少央什么东西,但却被人阻止了?
可白少央和他才不过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就能让他吐露秘密?
难道他说的那几句简简单单的话里,藏着什么暗语?
难道白少央那天去茶馆,不是为了单纯地听书,而是专门去与他见面?
难道白少央其实和顾鸿欢背后的人也有着联系?
叶深浅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忍不住看向白少央,仿佛恨不得上前扒开这人的面具,把这个小伪君子看到底摸到透。
可白少央看向叶深浅的时候,面上仍旧是笑着的。
他笑的是终于把叶深浅暂时瞒了过去,笑的是每次碰到楚天阔相关的事儿,他都冷静不下来。
他的确是为这个付字而搭上了心,可让他变色的还是那个“楚”字。
“楚不成”的“楚”字多半指的是楚天阔,而“付不应”的“付”字便应该是付雨鸿。
而在那群刺杀楚天阔中的小人里,付雨鸿是心机最深,也是谋略最多的一位。
他不但在刺杀楚天阔的行动中活了下来,而且还躲过了韩绽的刺杀,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
而就连当年的张朝宗也不确定付雨鸿是不是从那场行动里看出了什么端倪。
无论如何,这六个字的出现都极为不妙。
不管怎样,他都得在韩绽杀死付雨鸿之前去见这人一面,好好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来这盛京他算是来得不错,而那大名鼎鼎的赤霞山庄,他也真是得去定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案子还是得照破。
白少央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后,便蹲在那地毯上看了看水迹,道:“我找遍整个房间,只在这里看到了这一点水迹。”
叶深浅道:“可饺子汤却好像少了很多。”
白少央微笑道:“也许有些饺子汤是被顾鸿欢喝了,也许有些饺子汤被洒了出去,却没有落在这房间里。”
叶深浅立即心领神会道:“你是说这汤汁洒到了凶手的身上?”
有一个能立即领会你话中之意,而且能进一步推理的聪明人在你身边,实在很难叫人不舒心。
于是白少央便舒心惬意地笑了笑,接着道:“若你是凶手,不幸被热汤泼了了一身,你会怎么做?”
叶深浅笑道:“若汤水只是溅到衣服上,我当然要去换件衣服,若汤水透过衣服溅到了身上,那还是洗个澡比较好。”
白少央笑道:“而我们这里恰好有个在洗澡的人。”
他说的人自然是在隔壁洗澡的江庭玉。
叶深浅道:“江庭玉这人的确有些奇怪。”
白少央淡淡道:“他出现在这里就奇怪,没听到我敲门的声响那就更奇怪了。”
叶深浅奇异道:“你敲门的声响?”
白少央立刻把自己发现尸体到退出房间的情形给叶深浅说了一说,他不说还好,一说到后来,叶深浅就几乎笑得要捶肚子了。
白少央面上一臊,随即冷然道:“你笑什么?”
他可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若是留在现场继续侦查,岂非要被无知蠢人扣上凶手的帽子?
叶深浅摸了摸被捶打过的肚子,笑嘻嘻道:“若不是因为你是白少央,我都要怀疑你是凶手了。”
白少央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怀疑我是凶手也不算迟。”
叶深浅却道:“那你刚到房间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白少央不假思索道:“没有,房间里的东西和现在摆得一模一样。”
细细回想起来,他只是觉得自己吓到舒暖儿的时候,对方的面上有些过于的惊惶。
刚想到这位素净得如个白瓷一般的美人,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扣门声。
这扣门声急促得很,扣得“哒哒”直响,不似问人,倒如催命一般。
白少央与叶深浅对视了一眼,后者则耸了耸肩,立刻把湿漉漉的衣服盖在顾鸿欢身上,打算掩饰自己亵渎死者的罪行。而在白少央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已经闲适无比地坐在了八角墩上,而且还把一双细嫩无比的脚泡在了那盆浸过死人衣服的热水里。
谁也没想到他毁灭“罪证”的方式会这么快,而且这么离谱。
白少央有些无言地抽了抽嘴角,然后打开门,面上仍是一派羡煞旁人的云淡风轻。
他开门之后,见到的却是一脸凝重的谢惊容小谢捕爷。
白少央见他面色不善,当即心底一惊,只怕是江庭玉背着他说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
万一这姓江的说出自己刚到房间又退出去的可疑行径,岂非叫谢捕爷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无论如何,白少央仍是含笑以对,邀请谢惊容步入现场。
他邀请的姿态娴熟老练得很,不像是请人去看死人,倒像是请人去喝他和某人的喜酒一样。
谢惊容进入现场以后,只淡淡扫了一眼还在泡脚的叶深浅,道:“叶兄,现在只怕不是你泡脚的时候。”
叶深浅笑道:“这地方虽然刚死了人,但东西都还在,我泡个脚也碍不着谁吧?”
谢惊容却沉声道:“这地方的确刚死了人,而且不止死了一个。”
白少央诧异道:“谢捕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惊容面色一暗道:“舒暖儿姑娘刚刚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