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婢女高高的打起帘子,顾无忧一身锦衣华服,乌发上压着一朵宝光四射的鬓花,腕间一对绿的透水的玉镯子,面色红润,明媚照人,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跟着她的几个婢女见她一站定,便默契的一个上前接披风,一个上前递手炉,另一个拿了块雪狐皮的坐垫铺在了椅子上,恭恭敬敬的扶了她过去坐着。
这幅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作派落在孙氏的眼里,跟针扎一样刺痛。
“进来也不行礼,大咧咧的往这里一坐,你眼睛里可还有一点尊卑,有一点孝道?!”
顾无忧抱着暖炉,笑了笑。
“若论起孝道来,谁比的上您教出来的二妹妹呀?不声不响的就给您找了个东床快婿,愣是没让您操一点儿心,真是孝感动天啊!”
孙氏一脸的难堪恼怒,盯着顾无忧厉喝道:“你若是来说风凉话的,就趁早给我滚出去!”
“婶娘,火气大了伤肝,二妹妹眼看着就要办喜事,您可得保重些。”
顾无忧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要是您倒了,可让您的好女婿怎么给您敬茶呢?”
孙氏气的手抖。
“你给我滚!”
顾无忧依旧是和和气气的笑。
“我可是来给您排忧解难的,您倒还不领情,罢罢罢,看来二妹妹的这喜酒,一时半会儿也是喝不上了,我就先走了。”
孙氏看着她就要起身,攥着椅背的手紧了紧,压下怒气喝道:“站住!把话说明白!”
顾无忧重新安然落座,这才说道:“婶娘现在的难题,我有办法给您解开,让武国公府心甘情愿的娶二妹妹进门,只不过嘛”
“只不过什么?”孙氏阴着脸问道。
顾无忧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清单来,对着孙氏晃了晃。
“我最近正学着盘查清点库房,却发现这东西老是对不上账,奴才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婶娘这么忙,我也不敢来打扰,只得一个人瞎琢磨,可巧,我出去散步的时候,正好捡到了二妹妹的嫁妆单子,这么好奇一看哪,我那账上少的东西可不都在这上面么!”
顾无忧看了看孙氏越发阴沉的脸色,语气变的意味深长。
“婶娘啊,你要我给二妹妹添妆说一声就是啊,怎么把我整个库房都给搬空了啊?吓的我还以为进了贼,要去大名府告案呢!眼下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我就打发人去婶娘那儿把东西抬回来吧!”
孙氏死死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贱人,查的这般清楚,若说没有内应,那绝无可能。
她这不声不响的,暗地里到底拉拢了多少宁国侯府的下人?
若是自己这样麻痹大意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在这府里就成了一个空头架子,所有的人只看顾无忧的脸色行事?
这帮贱奴,竟这样轻易的被人收买,背叛自己!
若是让我查出来,一个一个,定要扒了你们的皮!
顾无忧瞧着孙氏不说话,笑了。
“婶娘,你爱女心切我可以理解,只是你没听到外面在传么,二妹妹德行有亏,所以您才厚陪嫁妆送她出阁,若是到时您真的金山银山的送过去,岂不是正对应了流言?二妹妹在夫家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吧?”
这话堵的孙氏难受,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便紧皱了眉头盯着她说道:“你说你有办法让武国公府心甘情愿的迎云晴进门,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顾无忧晃动着手里清单,悠悠说道:“只要婶娘答应我的条件,不到三日,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孙氏真的很想照着她的脸上打去,可想到云晴的艰难处境,此时不得不忍了气,勉强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若是你收了东西,武国公府却还是翻了脸,那又该如何?”
顾无忧见她服了软,便说:“这个嘛,婶娘可以放心,等武国公府的好消息传来,我再来收我的东西,如何呀?”
孙氏拿不定主意,可眼下实在没的别的法子,只得暂时答应了下来。
大不了到时翻脸不认账,东西不还她就是了,难不成她还真能上大名府去告?
自己可是长辈,以上犯上,这小贱人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顾无忧站起身来,由着婢女们给她系上披风,带上暖袖,施施然的走到门边才回头微微一笑。
“对了,婶娘可别想着事成了之后就翻脸不认账,我既然能让武国公府改变一次心意,自然也能让他们改变第二次,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婶娘可要想清楚哟。”
这可真是一把不见血的软刀子!
这小贱人竟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威胁我!
孙氏紧攥着桌沿,直气的两眼发黑。
顾无忧果真说到做到。
三日后,武国公府派了人送信,同意了这门亲事,并且愿意马上就来下聘选日子,尽快的迎娶顾云晴过门,连嫁妆也不要多陪。
孙氏捏着那张纸,简直惊疑不定。
顾无忧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难道武国公府竟对她言听计从么?!
她竟有了这样厉害的手段?!
没等她想明白,顾无忧派上来抬东西的仆从已是上了门了,浩浩荡荡的,分工明确。
有人清点,有人查看,有人捆绑,有人搬运,整个过程井井有条,愣是没让孙氏这边的下人插进去一点手。
也有那不开眼的孙氏下人,想要在孙氏面前邀功,就拿出气势,装模作样的呵斥那些人,结果被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女当胸一脚就踢到了墙上,断了三根肋骨,惨叫连连。
这是,活生生的在打自己的脸啊!
这小贱人竟狂妄至此!
孙氏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怒火在胸中翻腾,眼珠子都快要气的掉下来了。
偏那些人毫不在意她的脸色,抬完东西后,那个打人的婢女走到她面前,随便行了个礼,拿着刚誊抄好的一张单子递了过去,口气生硬。
“夫人,这单子上的东西都是我们没有找到,或者有损坏的,您尽快的清点出来,或者折价算成银两送过来,我们要登记造册给小姐查阅的,希望夫人不要拖延,也免得耽误了给二小姐备嫁。”
孙氏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闷难言。
顾无忧这等于是掐着她的脖颈,逼着她不得不把贺静滢留下来的嫁妆一点一点的全都还回去!
这是她费尽心思,用尽手段,甚至沾染鲜血,好不容易才从贺静滢那里夺来的。
现在竟然被贺静滢的女儿又全数抢了回去!
那自己这么些年的苦心筹谋又算什么?
一场笑话?!
孙氏的脸色晦暗难言,盯着眼前理直气壮的婢女,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攒成了一团,用力的“咯咯”作响。
“对了,我们小姐给二小姐的添妆已经送过来了,夫人正好也在,就顺便查收一下吧。”那婢女说道。
添妆?
顾无忧这小贱人,不给自己添堵就不错了!
那婢女也不等孙氏答话,拍了拍手,扬声说道:“带进来吧!”
门外走进来一个嬷嬷,领着两个妙龄少女走了进来。
那两个少女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娇艳欲滴,楚楚可人,走起路来如同风摆杨柳,端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少时,几人来到了孙氏的眼前,那嬷嬷笑道:“春情,夏怡,还不快给夫人请安。”
那两个少女也不怯场,娉娉婷婷的就拜了下去,巧笑嫣然。
“婢子拜见夫人。”
她们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娇媚婉转,再配上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目流转,真当的起“绝色尤物”四字。
这样的相貌作派,绝不是普通的奴仆,倒很像是受过严苛训练,专门供权贵亵玩的“扬州瘦马”。
孙氏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以前就有个顾安城的同僚就送过顾安城一个这样的“瘦马”
那真是花一般的容貌,柳一样的身条,更有着柔媚欲滴的嗓子,据说在床上也是花样百出,令男人欲仙欲死,骨软筋酥。
就连顾安城这样并不耽于女色的人,都一连数月宿在了那瘦马的房中,食髓知味,流连忘返。
那瘦马恃宠生娇,到后来,连孙氏都不曾放在她眼里,挑三拣四,当面顶撞,还挑唆顾安城与孙氏的关系,气焰高涨。
虽然后来孙氏到底是用计除掉了这个祸害,可那段心塞憋闷,头疼欲裂的日子她想起来就恨的牙痒痒。
这顾无忧是什么意思?!
送两个妖精过来给顾云晴添妆?!
真的是不把自己气死她不罢休是不是?!
“这厚礼我可不敢收,带回去,留给你们小姐将来在夫婿面前讨好用吧!”孙氏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那嬷嬷也不慌,依旧是笑吟吟的说道:“夫人,您不收可不行,她们两个已经被二姑爷收用了,若是二小姐不带着她们陪嫁过去,那二姑爷只怕是要翻脸的。”
什么?!
孙氏身形一僵,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气的声音都在抖。
“贺之璋这畜生,他竟然!这就是你们小姐给我想的好办法?武国公府同意亲事就是因为这两个贱人?!”
“夫人这话若是叫二小姐听了岂不伤心?二姑爷愿意娶她,怎么会是因为这两个小婢呢?难道在夫人看来,二小姐还比不上她们不成?”
那嬷嬷笑意未减,说出的话却利的像刀,直往孙氏的心头上捅。
旁边的婢女也冷冷的补了一句。
“这两人的身价可值百金,我们小姐对二小姐真可谓是情深意重了,这般厚礼,寻常人可送不起,您若是心中感激,也无需答谢,把这清单上的亏空早日补齐,也就是您的一片心了!”
说着草草的行了个礼,带着一众仆从,抬着东西,浩浩荡荡,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孙氏真的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被气疯,真的是个奇迹。
顾无忧,你当真是回来讨债的!
“把这两个贱人拉下去,一人灌一碗绝子汤,再服一粒傀儡香!”孙氏盯着那两个女子,冷冷的喝道。
两个女子却毫不害怕,那个叫春情的更是以袖掩口,娇笑了两声。
“夫人,我们可是良家子,您这样处置我们,是要吃官司的。”
孙氏气不打一出来。
良家子?
你那衣领都快开到胸口了,哪个良家子似你这般放荡?!
“贱婢!以为说两句谎话就能唬到我?我怎样处置你们,你们只能乖乖的受着!再不老实,就给你们灌鹤顶红!”
那两个女子相视一眼,却是笑的更放肆。
“夫人您还不知道呢?大小姐已经把身契赏还给我们了,贺公子也答应我们,一过门就给我们抬房,我们是正正经经的良妾,可不是能由得您喊打喊杀的奴才!您要处置我们,那可是给二小姐添了个毒妇的名声,您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孙氏的嘴唇都气的发白。
顾无忧竟做到这种地步!
这两个身份低贱的瘦马摇身一变,竟成了良妾!
那就是顾云晴,以后也不能随意的打杀发卖了!
这哪里是来送礼的,这简直是来送催命符的!
还有那贺之璋那混账!
还没迎亲,倒先收用了妾室,简直无耻!
他这是把云晴和整个宁国侯府的脸面都放在地上踩!
我现在就把这俩个贱人的脸皮割下来,给那混账送去,我看他敢怎么样!
孙氏正欲发作,身后却传来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
“母亲,算了,让她们下去歇着吧,不必为难。”
孙氏一怔,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顾云晴,有些心慌。
“云晴,有母亲给你打发了,贺之璋那混蛋不敢”
“母亲!”
顾云晴稍稍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孙氏。
“没了她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听说那贺之璋后院的通房侍婢都有十几个了,您杀的完吗?”
孙氏看着顾云晴憔悴灰败的脸色,颓然的垂下了手。
“我只是想,让你的日子好过一点儿”
顾云晴目无焦点的看着前方,整个人犹如一潭死水。
“贺之璋有多少个女人,对我来说,根本毫无关系,因为我不在意,我在意的,现在只有一件事”
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嘴巴紧紧的抿起,眼睛里却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顾无忧,我在意的,就是如何把你从云端上拉下来,把你踩进污泥里,让你跪在我的脚下讨饶!让你过上比我凄惨痛苦百倍的生活!
你且慢慢的等着,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孙氏的心里憋闷到了极点,姜氏的心情却也同样的阴沉。
儿子贺之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前几天还咬牙切齿的说死也不娶顾云晴,可现在又跑来说非顾云晴不娶!
竟然连嫁妆也不要多陪!
这莫不是在逗自己玩呢吧?!
顾云晴一个德行有亏,婚前失贞的女子,怎么配嫁到武国公府?!
没有厚厚的嫁妆,自己真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莫不是孙氏那贱人请了什么妖人作法给儿子下了蛊吧?
要不然怎么会忽然像变了一个人,脑子都不清楚了?!
贺之璋的脑子清楚着呢!
他自那日从青楼受挫回来,就真的疲软不起,雄风不再了。
无论吃了多少补药,后院的通房们想出什么法子引逗勾搭,都无济于事。
这对于一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公子来说,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急乱之下,他甚至连清秀点的小厮都没放过,想着换了男人会不会好点,可小厮的雄风倒是起了,他还是一摊稀泥,差点没被反压。
这可怎么办?!
都怪顾云晴那个贱女人!
心狠手辣,给自己下这么烈的药!
我非要撕了她不可!
贺之璋凭着一时脑子发热,气冲冲的就跑出去,准备上宁国侯府去讨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