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没有去理会席上的太子三人会如何借助自己的剧作进行最后的劝谏,他在演出结束之后,就急急忙忙带着自己的班子离开了东宫。一来,他怕好奇心重的皇帝会突然提出要面见这些演员的要求,二来,这么一大群人从贾府出走,还是早些回去得好,免得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猜测或者担忧。
“哈哈哈,可真是有趣极了,我长了这么大,就是今儿玩得最痛快了。”
进了马车,扮演白将军的主角之一早已迫不及待的摘下了面具,在那张白色阴郁的面具背后,赫然便是笑颜如花的史湘云。
其他演员们也嬉笑着摘下面具,果然正是大观园里的那些女孩子们,只有贾芸独自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微笑着看着她们雀跃兴奋的表情。
“说起来,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还真是有了奇效呢。”
在自己的红楼戏班被北静王捉拿以后,贾芸便急切的想要寻找一个新的戏班来搬演自己借题发挥的《白将军》一戏,可是一时之间,根本难以找到令他满意的人选,直到宝钗询问,才想起当日史湘云等曾经和他一起朗诵《曹操与杨修》剧本的场景,这些才华横溢的少女们显然对于剧本的理解颇有心得,于是贾芸才大胆的作出了邀约众美,出演新剧的想法。
不过,因为剧中重要人物多是男子,加上这些闺阁中人又是绝不可能在人前抛头露面,一番为难思忖之下,贾芸居然想出了勾画脸谱的主意。这样不仅遮掩住了面具背后的那些花容月貌,更妙的是,使得原本就弥散着诡异象征色彩的《麦克白》,因为这些面具而变得越发生动丰沛起来。
不要说是初次观摩的皇帝和太子诸人,便是贾芸自己,现在回味咀嚼,也觉得大出异彩之外,至于这些头一回客串登场,十多年来难得能放肆一把的姑娘们,更是俨然将这场生死攸关的表演当作了狂欢,比七夕乞巧、迎践花神这样的闺阁节日更觉过瘾和畅快。
“难怪后来的斯坦斯尼拉夫斯基说:演戏和看戏是每个人都有的**和技能呢。”
贾芸笑着喃喃自语,环视车中,所见之处,都是一张张激动万分的红扑扑的脸庞,即便是温婉沉默的宝钗,也难得的拉着妹妹宝琴的手,不停地比划着什么;宝琴俏丽的面颊上,一片晕红,眉目飞扬间,有意无意的朝着贾芸瞥来;湘云夸张的用绢帕擦着头上的细汗,粉红的胭脂被汗渍揉腻在一起,越发的显得光彩耀目;妙玉盘膝安坐,手中只是拿着面具把玩,不知在想写什么;李纹李绮姊妹则不时的窃窃私语,笑得前仰后合,只不过……
贾芸突然一怔。
在和自己正对面的角落中,扮演麦克白夫人的探春却依旧带着面具,默然不语。
“三姑娘……”
探春的沉默,在这个场面之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让贾芸有些疑惑不解。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注视着两人,半晌,才见到“白夫人”伸手慢慢儿的摘下了面具……
“林姑娘!”
贾芸瞠目结舌,不知道原本分配给探春的角色,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了林黛玉。
“二爷莫怪,家里头临时出了些事情,要三丫头去处置,实在抽不出时间过来,我恰想起林妹妹是有名的过目不忘,所以好说歹说拉了来填场,又怕二爷着急,并没有预先跟你说。”
宝钗连忙上前笑着解释,
“你瞧,可不是圆圆满满的演了下来么?!”
贾芸用力的喘了两口粗气,暗道一声“好险”,这些姑娘们还真当是节庆文艺表演了,不知道这背后的凶险啊,若不是林黛玉有着记忆文章的超强本领,人又聪明绝顶,谁个能在一个上午的时间里替下探春来?!万一到时候君前演出,失了方寸,自己的一番努力岂不前功尽弃!
“你们啊……”
贾芸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不知道今儿这场戏是天大的事情,有什么还能比它更要紧的,三姑娘这回也太失算计了。”
“探丫头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怕二爷分心,并没有告诉我们事情的原委,只说等二爷回府就去找她。”
“哦?!我知道了!”
贾芸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比劝谏皇帝更加要紧,心中疑窦丛生,只得点点头答应了一句。
那边薛宝琴却又拉着在黛玉说道:
“林姐姐,我从小跟着父亲出门蹈海,也算是经过见过的多的,可是再没有看过今天这样有趣的戏本儿,不说那些情节关目怎么好,就是这面具和台子上的机关烟雾,如此精巧,真难为芸哥哥是怎么想出来的,你说是不是?”
林黛玉一双凤目有意无意的顺着宝琴的手指所向轻瞥一眼,只见贾芸这会子正低着头皱着眉不知想写什么,浑然没有在意薛、黛等人的注目,自然也没有听见黛玉的那一声低低的赞扬之语:
“好果然是好的,文辞虽然算不得警策,意思却是极深,我先前和宝玉也读过《西厢》、《牡丹》,只觉得情思缠绵,郁积五内而不得发,今日演了这话剧,却是大感酣畅淋漓,竟比我往常里吃那一碗药汤更要爽快呢。”
“若我说,林姑娘这毛病,就是常在屋里憋出来的,多和咱们玩笑玩笑,少些愁思念想,只怕早已痊愈了也难说。”
旁边的李纹笑着说道,
“今后,咱们把芸哥哥的那些戏文都要过来,咱们就在园子里排演,可不是有趣?!”
众人听了,纷纷拍手叫好,就连黛玉也颔首认可,唯独贾芸,却早已把心思飘到了荣国府的那桩令他耽心的“大事”上去了。
“二爷,你瞧瞧吧。”
急急忙忙的回到了正厅,探春早已守候在了里头,意外的是,贾政也坐在一旁,见到贾芸回来,探春命侍书将一封信笺递到了他的身前。
“这是什么……”
贾芸一边问着,一边展开信纸,上头的话并不多——
“北、王数次差人,逼索玉儿甚急,金陵已难容身,旬日之内,将抵京城。”
信的上下都并无落款署名,内容也是看的贾芸一头雾水,正待询问时,门外传来鸳鸯丫头的一声招呼:
“老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