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除了少了一个人。
那个貌美得倾国倾城的女子,来得那般恣肆,去得也那般潇洒。
安阳青钥望向窗外,树尖上已经出现了清新的嫩绿,大概是春天要来了吧。
寒冷的冬天终于要过去。
“人类小姑娘,你很不错。”她仿佛又听见了那女子娇媚婉转的声音,带着些戏谑,“我可以答应帮你救那些人,不过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她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指尖触摸温柔而有力。
她面上的笑容,依旧那般明媚动人,好像晨起天边升起的第一抹朝霞。
床上传来轻响,惊动了她。
云长已经醒了,正缓缓地坐起来。
他一眼便望见了安阳青钥,眸中似乎带了些许失望,额前的碎发也跟着颓废下去。
他屈腿坐在床上,沉默不语。
“她真的回不来了吗?”安阳青钥走过去,“你那么神通,能不能想办法把她救回来?”
云长抬眼,摇头失笑,沙哑的声音带出无限怅惘。
“不可能了,我也没有办法,她再也回不来了。就连我想去陪她也不可能了。如今的洞府结界不仅有五行珠的封印,还有她以元神施加的一道封隔结界,便是永远的与世隔绝,再也没人可以踏入。”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安阳青钥便只能接受现实。
她相信阿良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因为她的死陷入悲伤无可自拔,她的牺牲不能白费。
但她心头还有许多疑问,不吐不快。
“阿良她一直都知道你被关在洞府结界的吗?”
“是呀。”云长看清她的神情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诓了我啊。”安阳青钥也是失笑,她还真是第一次被人耍得这么团团转呢,“果然我们人怎么都玩不过你们神兽啊。”
“哈哈,她就是那样,什么都装得很像,从来不会让你知道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她认真望着你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能被融化,似乎怀疑都是一种莫大的罪恶。”
云长呵呵地笑了出来,仿佛看见了从前的种种,眼角眉梢上都能看出他的喜悦,却有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了下来,滑出长长的痕迹。
安阳青钥转过头,任他自由发泄。
“你究竟是怎么被困进洞府结界的,是因为九尾狐吗?”
“九尾狐,你们这么以为?”云长惊愕,“是她说的?”
“不是,这一点她倒是没说。”
“那是当然。”云长总算是得了一点安慰,“我如何陷入洞府结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是因为她?”安阳青钥猛然想到这一点。
云长点头:“那时候她总是觉得我看不起她,总觉得自己凶兽的身份低人一等。她总说我骂她,怪她吃人,可那都是她自己的错觉,我从来不曾责怪过她。”
“她也只有很早以前才吃过人,而且吃的都是一些犯了她的做了坏事的人。遇到我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人了,我又怎么会怪她呢?”
“她急于证明自己也可以为人类造福,听说了九尾狐的事便去追杀她,意外闯入了洞府结界,差点被困在里头。我得知这个消息去救她,正好碰上妖皇异动,为了镇压他我才陷在了里头。”
他叹气,语气里是深深的自责:“她一直觉得是她害了我,其实是她傻,这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阳青钥这才明白了所有的事,忍不住为他们心酸。
他们若是不那么在乎对方的想法就好了。
这样阿良不会闯入洞府结界,云长不会去救她,她也不会自责这几千年。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她问。
云长扬起头,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仿佛握住了什么似的,安然地闭上眼睛。
“好好活着,去看她看过的大川山河,去走她走过的路,替她把想做的事都做了。”
他的想法是对的,这便是阿良最后的愿望。
安阳青钥松了一口气,看来不用担心他寻死觅活,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对了,她留下来一样东西,带你去看看!”
她把他带到了天山,阿良曾住过的冰洞里,一方浅浅的池水里,淡淡的冰雾氤氲。
一朵白至透明的清莲悠悠地飘荡在水里。
“她说她从来养不活花花草草,大约因为她天生煞气太重的原因。”安阳青钥看着那朵冰莲,想起了她说那话时的神情,那是一种在她身上从未见过的忧伤。
她大约很是在意自己的身份吧,生来便是不容于世,人人憎恶。
难得有个云长真心待她,她怎么能舍得不爱?
云长抬手将那朵冰莲抱了起来,这是她的精气养活的,从此以后将常开不败,生生世世代替她陪着他。
“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这就是她留给你的。”安阳青钥微笑。
“既然你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该你帮我忙了。”
听了安阳青钥的话,云长又是一声畅快地大笑。
那笑声响彻云霄。
“你又被骗了,你以为凭她的能力真的不能穿越时空吗?要回家不是一定靠我的,看看自己的手吧。”
手,有什么问题吗?
安阳青钥摊开双手,这才看见右手掌心上多了一瓣鲜红色的簪花印记。
从洞府结界回来之后心里想的事太多,她竟没有注意,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把最后的一丝灵力留给你了,用它你就能回去,不需要我了。”云长的声音远远传来。
她抬头,他已经往山下走去,在漫天飞扬的雪末中,对她挥手作别。
她低头望着掌心,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良啊,你究竟骗了我多少次呢?
“青钥,你要回去了吗?”纳兰生见安阳青钥又对着墙上的镜子发呆,忍不住问道。
“是的,我要回去了。”安阳青钥对他一笑,往外走去。
“等一等!”纳兰生焦急地拦住她,“钱齐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要走了一定要告诉他一声,他有东西要给你。”
她脚步顿了一下,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行。
不见最好吧,谁都不用徒添挂牵。
可她最终还是忍不住下山去找了他。
不过也不只是为了他,她还有件事想做。
没想到下山以后第一个碰到的居然是秦术。
历史研究院的大门口,他靠在车窗上,静静地看着她笑。
“你在这里等我?”她疑惑,他怎么知道她会今天来这里?
“不是啊,只是突然想来看看,没想到你也来了,这样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他笑着揽过她肩膀,“来这儿干什么?”
安阳青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挣开。
“想拿点儿东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
“帮,当然帮,你要什么说一声就行。”秦术豪气干云的,好像这全是他家的东西。
不过也差不多了,至少现在他太子爷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除了人。
整个研究院的人看见安阳青钥都爆发出一种雀跃的狂喜,尤其是钟离。
“青钥你来了!”他拼命地挤到她身边,“真是多亏了你,我哥现在重新振作起来,并且找到了新工作。”
“不是我的功劳,是他自己。”安阳青钥朗声而笑,钟馗嘛,本来就该是那样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生潇洒至淋漓尽致。
“你要这个!”看到安阳青钥把那只白玉簪握在手机,钟离和秦术都惊呆了,“你想带走它?”
“是,我总觉得它是我的。”她凝视着手中的玉簪,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让她捉摸不透,却挥之不去。
每次看到这簪子,都有一股很强烈的情绪牵动着她的心。
不舍还有淡淡的伤感。
她定了定神,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甩去,无所谓道:“反正这对你们来说也没有太大用处,不过就是一件展览品,不如就把它给我吧。”
钟离咬了咬牙,一跺脚:“好,你拿去吧,我就拼了不要这份工作。”
他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逗笑了安阳青钥。
“用不着你舍生取义。”她转头去看秦术,“你怎么说?”
“我都说了帮了,还能反悔吗?”秦术叹气,“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不行,你一定要补偿我!”
秦大少嗷嗷叫着控诉她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其实这点小事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事儿。
“你要我怎么补偿你?”安阳青钥眼珠一转,忽然起了想要逗弄他的心思。
她抬手捏住他下巴,呵呵一笑:“要不要我把你一起带回去,让你尝试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谁知秦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算了吧。”他拂开她的手,低垂了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脚,“我过惯了抱着电脑睡觉,开着跑车兜风的日子,去你们那儿肯定吃不消的。又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是吧,到了那边你知指不定把我丢到西天去呢。”
他半真半假地装可怜,其间几多心酸又有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过的,就这么和她走,去一个陌生却有她的地方。
若是她肯爱他,他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不论前头是刀山火海,只要跟在她身边就行。
可她没有,他又何苦去?
在秦术帮助下她成功拿走了那只簪子,而后转去找钱齐。
钱齐把他用过的那个手机递给她:“这个你带回去做纪念吧。”
安阳青钥熟练地打开,如今的她用手机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甚至还有睡觉时候的样子,她完全不晓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翻到最后面,是几张他的照片还有两个人的合照——婚纱照。
安阳青钥怔住,她想起来那场没有完成的婚礼,有点愧疚。
“那场婚礼在我心里已经完成了。”钱齐张开双手拥抱她,“让我最后做一次饭给你吃吧?”
她点头。
钱齐在厨房忙碌的时候,赵荷花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安阳青钥坐在客厅里。安阳青钥抬头望了一眼,并没有打招呼。
她原以为赵荷花又会大发脾气把她赶出去,然而并没有。
赵荷花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想笑却又有些别扭,不自在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瞬间有些诧异。
钱齐从厨房走出来,穿着围裙,手上还握着把勺子,靠在门边上,不无得意地笑。
“怎么样,是不是很吃惊?这足以证明我这些日子费了多大的功夫,可惜啊,我好不容易把她说通了,你却要走了。”话说到这儿他又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安阳青钥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这不是她的性格,他也不需要。
丰盛的午餐,钱岸和赵荷花一起坐在餐桌上,难得的其乐融融。
安阳青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们的温馨。
如果她不是有那么多牵挂,或许留在这里做个普通人也很好。
饭后,赵荷花把钱齐支使去洗碗。
等他进了厨房,她才有些局促地看向安阳青钥,张了几次口才把话说出来:“听说你要走了,不能留下来吗?”
赵荷花所谓的要走只是离开,并不知道是要去哪里,便以为是她让她不开心的缘故。
“我,我以后不会再干涉你们的事,你就留下来吧?”
以她的脾气说出这样接近于恳求的话,安阳青钥还真是不敢相信。
“是不是钱齐和你说了什么?”难道是他求着赵荷花挽留她?
可赵荷花应该巴不得她走啊,又怎么会答应他的要求?
“不是,不是。”赵荷花连连摆手,“是我自己想通了。”
“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不吃不喝,整个人就像失去了灵魂一般。我实在是太害怕失去他。”赵荷花长长地叹息,面上露出深深的自责,“我这才明白,没了你他可能就活不下去。我,以前是我不对……”
“不必说了。”她话还没说完,安阳青钥就站了起来,“你没错,错的是时间。”
她又往厨房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在桌面上,转身大步离开。
“你,你别走!”赵荷花叫了出来。
厨房里哐啷一声,接着便是钱齐一阵风般追出来的身影。
“青钥,青钥!”
可当他追出门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
茫茫雪峰上,一人一兽缓缓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一连串的脚印蜿蜒而去。
“小东西,你确定你要跟着我走,到了那边可能就没有这里那么舒服了,而且不可以经常出现在人前,不能让别人知道。”
安阳青钥摸着那毛茸茸的头,她觉得它还是待在纳兰生身边更好些,至少这诺大的天山可以让它随意撒欢。而到了大炎,她可能就没那么多时间顾着它了。
夫诸吱吱地发出声响,一只前爪在她身上不断地蹭啊蹭,似在强烈地抗议。
她失笑,像对人一样牵起了它的爪子:“好吧,你实在要去就去,到了那边你就跟苍云去玩儿。”
在这天山顶上离开,就不用担心吓到人了。
她将右手高高举起,闭上了眼睛。
掌心花瓣射出一束强光,直冲云天。
忽而,漫天风雪贴着地面而起,扭成一股强劲的旋风,瞬间就将她包围在其中。
“青钥,等我!”她听见钱齐的声音,猛然睁开眼睛,就见他扑了过来。
他猛然撞进她怀里,她抬手搂住。
旋风一阵呼啸,刹那便不见了踪影。
风平浪静。
“诶,人呢,人呢?”纳兰生找得团团转,眼前却只有一片寂静。
他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我靠,不会这就走了吧?我好歹带你过来一场,走得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转身往回走,走了没几步便有一高空抛物砸了下来,正中他头顶。
他被砸趴在雪地上,晕头转向:“什么鬼东西这是?”
爬起来扒拉一看,却是昏迷不醒的钱齐。
他这才想起来,钱齐说过他的身体有可能不会离开。
没想到果然是。
算了,还是带回去好好养着吧,说不定哪天还能回来呢。
他将他扛上背,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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