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自.然灾害结束后,全国上下,但凡目所能视的地方,皆光秃秃一片荒芜,生态坏境遭到严重破坏,灾害结束后,国家发放植树造林政策,只要是树林全归公家所有,私人不得砍伐,木材市场卖的床、柜、椅皆是得到允许才能砍伐一定数量的树木,正因为生产量有限,可以想象门市里卖的多贵了。
既然买不起新的,倒是可以考虑买旧的。潘阳注意到回收站收上来的木柜、椅子多半已经坏掉或破旧不堪,但没关系,他们可以买回去拆开了让张学兰阿哒帮忙重新做。
废品回收站里有个专门接待来客的柜台,柜台里坐着一个穿深蓝色对襟小褂,头戴解放帽的胖男人,没有潘阳想象中脏兮兮的感觉,着装整齐体面,态度良好。
男人问道,“为人民服务。两位同志,是有东西要卖还是想从这里买什么回去?”
潘阳笑道,“刚才看到一批木柜、木椅,想买回去家用。”
男人了然道,“我们这里不按件数卖,论斤称,一分钱一斤,如果想要,我带两位同志去过磅。”
一分钱一斤对潘阳来说已经很便宜了,潘阳忙不迭点头,领潘士尧尾随男人去大仓库过磅。
潘阳注意到大仓库里从下面各大乡镇废品回收站送上来的东西全都被分门别类归在不同区域,破铁块、螺丝钉、小铁锤、镰刀头等被归放在铁器部,这些即将投放入炼钢厂,重新支持社会主义建设;至于塑料鞋、塑料盆、塑料桶等被归放在塑料部,最终被送入塑料厂;破书本、纸张全叠放在纸张部,可以重回造纸厂。此外尚且有碎玻璃、木材等物,皆粉们别类被归放好,没有丝毫给人杂乱、肮脏不堪的感觉。
木材部除了一批刚送进来的柜椅,尚且有断了的木板,还有门窗框架子,此外潘阳竟还在里面发现一张绷绷床,床架子完好无损,就是床面的麻绳绷带断掉了,断了不要紧,买回去可以自己搓麻重新编织。
潘阳毫不犹豫的把床架子挑了过磅,还挑了木板门,窗户框架和椅柜。
全挨个过了磅,一共一百来斤,一分钱一斤的话,这么多只要十块钱就可以了,比买新的家具床要便宜许多。
买下来之后,潘阳借回收站的砍刀一用,能拆下来的拆下来,拆不开的就用砍刀砍成木板块,用麻绳捆上,父子二人每人背五十来斤,次日赶上回乡汽车,把这些东西全给带了回去。
说来也巧,孙大姐送潘阳父子二人洋槐花的当天,老潘家也从洋槐树上打了一筐槐花下来。
洋槐树他们村西大队的打谷场前一排种了好几棵,正是待开不开时,大队长见时候到了,挨家挨户通知他们大队的人洋槐树上的槐花可以打了,队里家家户户几乎全体出动,张学兰也不示弱,领了家里几个萝卜头齐上阵,打了一大筐槐花回来。
对于物质匮乏的村民来说,一年一次的打洋槐花也是他们平时吃不到的美味,无论是蒸着吃,还是包洋槐花馅包子、饺子,都不可多得,要是家里有鸡蛋的,洋槐花炒鸡蛋也是一道极好的菜。
再说父子二人到家后卸了背上的‘货’,潘士尧把麻袋递给张学兰,张学兰解开麻袋头,见里面装的是洋槐花,讶道,“哪来的洋槐花?巧了,家里昨天打了一筐,昨晚蒸了一锅,还剩下半框呢。”
潘士尧把他们在县城从卖肉到吃饭再到去废品回收站买木材的事都跟张学兰说了一遍,末了道,“因为阿哒硬不收孙大姐的肉钱,孙大姐就给了我们洋槐花做回礼。”
不得不说,这女人有时候是具有非一般第六感的,张学兰不过是听她儿子说了一遍关于他们在孙大姐家吃饭的经历,直觉上就觉得孙大姐这个女人不简单,更是隐隐生出不满来,再听说她男人居然没收她的肉钱,冷笑了一声道,“这女人,她倒是会计算,拿洋槐花换肉钱,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她男人硬不收人家肉钱呢,要怪更应该怪她男人,这个认知让张学兰火气瞬间蹭蹭往上冒。
然而此时我们的当事人潘阳竟还蹲在鸡窝跟前看小鸡仔,浑然不知张学兰已经妒火冲天。
昨夜一只小鸡仔悄无声息破壳而出了,潘阳回来之后手脸都没顾得上去洗,蹲在鸡窝跟前,从垫了干草的鸡窝里把小鸡仔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摸它背上的绒毛,咯咯逗它玩,对张学兰母子二人的谈话充耳未闻。
直到她正后背被甩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潘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回头怒瞪肇事者,吼道,“你发什么神经!”
张学兰两手掐腰,质问潘阳道,“潘兆科,我问你钱很好挣吗,你白送那女人一块肉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潘阳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原来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火,她反手摸摸后背,不甚在意道,“不就是一块肉嘛,我看她养家糊口挺可怜的,送给她算了。”
在潘阳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听在张学兰耳朵里却是火大至极,“她养家糊口可怜?她可怜你就送块肉给人家,我还可怜呢?整天伺候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谁能有我可怜,谁能有你老潘家可怜,你看看这房子破的,你再看看你儿子穿的...”
眼下张学兰是满腹牢骚,越扯越远,恨不得把老潘家祖上那点惨事全拿出来说一遍,听得潘阳耳朵生疼,捏捏耳朵根子,潘阳皱皱眉头道,“好了,说小点声,被人听见了多不好,快点做饭去,我饿了。”
隔墙有耳,张学兰也怕被邻居听见他们偷卖野猪肉的事,当下不得不咽下这口气,瞪了一眼潘阳,狠狠道,“潘兆科,晚上我再跟你算账!”
说完,扭身进了厨房,徒留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按说他们挣了钱应该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就算潘阳给了孙大姐一块肉没收钱,那也是因为看孙大姐可怜才照顾一下,何况同是女人,潘阳格外理解孙大姐挣钱养家的艰辛。
就为点小事儿,张学兰至于发这么大火么。潘阳只当她是间歇性抽疯,压根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正儿八经的男人潘士尧看出了点门道来,不过他不敢确定,说了指不定他阿哒要骂他混说八道。
那孙大姐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哪怕比潘士尧大了十几岁,潘士尧都觉得她在女人中长得是漂亮的,脸蛋可比他们村的姑娘白多了,哪怕他对象,都没孙大姐皮肤白。
潘士尧两年前就出现过梦.遗,早成了小大人,加之混在一起玩的小年轻私底下难免讨论户上户下的女人们哪个脸蛋好,哪个的奶.子大,哪个的屁股滚圆。
孙大姐绝对符合脸蛋好、奶大、屁股滚圆标准,潘士尧都觉得她好看了,他阿哒没理看不上,哪有男人白对一个女人好,他阿哒搞不好是...
潘士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更何况他娘论长相、论脾性,跟孙大姐根本没得比...
可怜潘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有外心了,还在只顾逗小鸡仔玩。
中午张学兰又蒸了一锅洋槐花,还打了两个鸡蛋炒了一盘洋槐花炒鸡蛋,除了这两样,再没做别的。
几个萝卜头放学回来,见潘阳和大哥从县城回来了,甩下斜挎黄书包,蹬蹬围到潘阳跟前,管他要零嘴儿。
在他们看来,只要阿哒去县城回来,一准有好吃的。
可这趟,还真没有。
背这么多木板回来已经够累了,哪里还有闲工夫买零嘴儿,潘阳两手一摊,对萝卜头们道,“什么也没有,等吃完饭给你们点钱自己去供销社买。”
给他们钱让自己买,比买好给他们吃更令人开心,几个萝卜头闻言忙冲到压井跟前压水洗手,准备吃饭。
本以为没有零嘴儿,中午也该有肉吃,哪知道吃得还是洋槐花,虽然很好吃,但连着吃也就不觉得多好吃了。
潘士勋有点不满,道,“娘,怎么又是槐花,还不抵吃馍馍头呢。”
别人爱吃槐花,但潘士勋就不爱那个味儿。
张学兰就是故意的,昨天在那女人家吃槐花是吧,味道还很好是吧,那今天中午继续吃,剩了晚上还继续吃!
潘阳还不知道这顿饭是专门针对她的,也跟着潘士勋道,“就是,家里不是留了肉,割点肉炒个其他菜也行啊,再不然包点槐花肉饺子吃也行。”
张学兰没好气道,“人家孙大姐都送我们槐花了,肯定是要尽快吃掉的,不然多浪费人家心意,你们都多吃点,槐花还剩半框子呢,今天吃不完,明天我还继续做,吃完为止。”
潘阳没往那方面想,几个萝卜头就更摸不清他们娘为什么突然阴阳怪气,只有潘恒春这个年过半百,什么苦头都吃过的老人一声不吭的大口吃饭,因为在他看来,蒸洋槐花已经是非常好的饭了。
吃完饭张学兰收拾碗筷,潘士尧领几个弟弟妹妹去供销社买零嘴儿,潘阳把他们从县城背回来的木板子解开,全堆在院子里。
潘阳身上背的是拆开的木架子床,床是经她手拆开的,潘阳又按着原样给装了回去,因为床中间的麻绳全断开了,潘阳问潘恒春道,“阿哒,能搓麻绳重新缠上吗?”
潘恒春看了看床上断掉的麻绳,道,“这个缠起来不难,按着原来的路子盘上就行。”
麻绳家里不缺,因为经常用到它,每年他们都要从大河湾割点麻回来,搁太阳底下爆晒几天,等干了之后剥开表皮里面就是麻丝了。
搓麻绳的活潘恒春最在行,一撮撮麻绳丝从他手心里旋转出来,成了差不多小拇指粗的麻绳。
潘恒春搓麻绳,潘阳就在一边把椅子也装上,至于什么都装不成的木板、木棍,则留着翻新旧房子时请张学兰阿哒过来一块打个橱柜或小床什么的。
这边潘士尧兜里装了钱,领弟弟妹妹先去了村里的供销社,要了半斤杂拌糖,平分给四个萝卜头,叮嘱他们不许一次性吃完,四个萝卜头哎了一声,兜着糖果飞快的跑了,小萝卜头跑的慢,远远落在后头,不停喊等我。
潘士尧又要了一包混叶牌香烟,一毛钱一包,再来盒洋火,加上杂拌糖,一起付了钱。
潘士尧跟着一帮小年轻们学会了抽烟,以前家里穷,抽不起盒装香烟,潘士尧烟瘾上来了就偷卷潘恒春的旱烟草,他嫌用破报纸卷的太硬,就用弟弟妹妹写完的作业本,卷上几根就能抽一天。
现在不同了,他知道,他家在村里已经算数得上有钱人了,尽管他阿哒从不外露,可单看如今家里吃的穿的就知道他阿哒赚到了钱。
跟阿哒从县城回来,阿哒给了他十块钱,说他是大人了,总有花钱的地方,说没了再管他要。
潘士尧单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摸到口袋里剩下的钱,有纸票有币,捏了一个五分的币在手指尖打转,潘士尧突然就想起了他对象,张银华,那个鹅蛋脸杏眼的姑娘,他该去见见她了,再买点东西偷偷递给她,现在他口袋里有钱了。
他们村供销社统共就那么点东西,潘士尧索性出了供销社,改去乡里的。
乡里供销社门市部要比村里的大上许多,潘士尧掸了掸小褂巾子上的烟灰,抬头挺胸进了门市,葵瓜子、花生、陈皮条等小吃陈列在柜台后的货架上,潘士尧单注意到了糕点。
潘士尧向售货员点名要一斤糕点,再来一包花生,一包瓜子,五根陈皮条。报完这些,他把钱先递给售货员,让他找钱。
售货员脸上挂着得体微笑,“同志单给钱不行,一斤糕点要一斤的粮票。”
潘士尧觉得有点可惜,货架上簸箕里雪白的糕点上点着红绿,颜色鲜艳又好看,原本想他对象送糕点,眼下只好改买其他用不到粮票的零嘴。
买了一包瓜子、一包花生,外加五根陈皮条,潘士尧单手拎着去了张湾大队,他这一去,就在那儿待到了傍晚。
潘恒春、潘阳爷两个用了整个下午时间,把绷绷床修的大差不离。无视张学兰的直翻白眼,潘阳执意把这张床放在堂屋留给潘恒春睡。
家里最老的还在,没道理不给老的睡,他们还年轻,吃得起苦头,潘恒春已经吃了够多苦了,该让他享享福了。
潘恒春嘴上不要,可心里却是止不住乐开怀,他潘恒春的儿子啊,对他真没话说。
晚上照例是蒸洋槐花,张学兰在用行动证明,她中午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
这回家里老小已经察觉到张学兰的间歇性抽疯了,没人敢再放一个屁,发一句牢骚,而是有了默契一般,一碗接一碗从锅里盛蒸槐花,哪怕吃到撑也要吃完,因为他们明天不想再看到洋槐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