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力王大笑:“不光你们中原人讲究待客的礼仪,我们突力也好客,快去,给客人倒茶。”
钱霑接了大碗茶汤,又要了几个小碗,大碗倒到小碗里,端起小碗以袍袖半掩面,一饮而尽。
简单的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无比,尊贵无双。
就是这样,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贤亲王看得心醉,他最钦羡最仰慕的就是中原的贵族文化。
再看楚宁远,虽然出身贫寒,到底是文人雅士,与钱霑差不多的动作,喝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风骨来。
原来不是茶不好,是喝茶的人不好。
楚宁远赞叹:“果真是好茶,若不是大王恩典,使臣还真没想到今生能喝到贡茶。”
突力王问钱霑:“正使怎么不感谢本王?如果没有本王,你也喝不到这茶吧。”
这是一个好大喜功、喜欢听吹捧的。钱霑浅笑:“大王有所不知,使臣是皇后的兄长,时常沐浴皇恩,这贡茶,倒也喝过几次。”
贤亲王说:“素闻梁国皇后出身千年大族,原来与贵使同出一门。敢问贵使,钱氏一族何以千年不衰?”
钱霑笑:“无他,唯礼而已。”
贤亲王说:“本王听闻,周王社稷在德不在鼎,何以大族不崇德而崇礼?”
钱霑说:“守礼即是崇德。”
突力王对什么德不德的不感兴趣,打断他们的话:“那你们大晚上过来是什么道理?”
钱霑说:“只因和谈是我皇后娘娘主持,使臣只是先行。尊卑有序,主次有别,使臣只能傍晚前来。”
突力王看向贤亲王:“还有这一说?”
贤亲王哪里听说过这个临时编造的规矩,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知道:“中原人素来讲究多。”
钱霑说:“我们皇后娘娘认为榆林城南有一片一览无余的空地,是双方会面的绝佳之地,遣使臣与大王商议,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既然是商议,就不能总听你们的想法,我提出方案你们同意也算商议。
大梁的皇后、突力的大王都尊贵无比,谁也不肯到别人的实际控制区域去谈判,适合谈判的地方不多。
榆林城南也曾无比热闹,榆林失守后,那里就是双方反复厮杀的战场,百姓逃亡、房屋垮塌,庄稼树木被砍伐烧光,眼下光秃秃的,不适合伏兵,也不在哪一方的实际控制下,最合适不过。
去那里!不行,那还怎么劫他们的皇后!
突力王正想开口,贤亲王说:“贵皇后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此事干系重大,我们还需好好商议,待明日再答复于诸位。”
“天色已晚,请去帐内歇息吧。”
回到帐内,突力人送来牛羊肉和羊奶,倒真真是好客得很。
钱霑吃了几块肉,就觉得腻味得很:“这时候若有一碗贡茶就好了。”
楚宁远笑道:“钱兄真令楚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钱霑摇头:“贡茶最是解油腻,适合突力饮用。”
“是啊,哈哈哈。”
钱霑沾奶在桌子上写道:对突力这两位实权人物,贤弟怎么看?
楚宁远也写:突力王爱财虚荣,胸无大志,不足为虑,贤亲王才是个大麻烦。
钱霑点头:恐怕是贤亲王前往和谈。
楚宁远写道:如此倒也旗鼓相当。
“吃饱了,睡吧,哎呦,好累。”
帐内两张床,两人熄灯宽衣睡下。
半夜,磨刀声、马的嘶鸣声不断,突力王军帐外一片火把的海洋,每个将士都举着许多火把,显示他们人多。
这是突力给大梁使臣的下马威。
钱楚二人,压根儿就没醒,是这一路奔波够累,也是他们够有勇气够大胆。
他们的从容震惊了贤亲王,对突力王说:“梁国来和谈的都是能人,不知道他们是何居心,大王何等金贵,万万不能涉险,还是臣弟先代大王前往吧。”
钱明月担忧了一夜,便是满身疲惫也没有睡好。
外,她担忧突力伤害大梁的使臣,让自己和谈出师不利。
内,又担心到陕西就拿徐家人开刀,徐家会发疯伤害小皇帝;还担心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父亲他们难以彻查此案。
第二日,谢文通来见她。
对着先生,钱明月卸下伪装的坚强与能干:“昨日学生冲动了,如今忧虑重重,先生来的真是时候,快来安慰安慰学生。”
谢文通失笑:“那种情境下,娘娘可以说不查吗?”
“不可以。”
“既然不得不查,说明你做得不错,做正确的事情为什么要忧虑呢?”
钱明月说:“担心做不好。共犯之间必然窜通一气,有的毁灭证据,有的杀害证人,有的死不承认,有的收买小官吏,有的往上面求援,想查清这样的大案难得很呢。”
谢文通摇头:“明月啊,你是瞧不起你父亲,还是瞧不起为师?”
说了叶信的事情:“叶信已经招供了,人证物证俱全。”
钱明月不无抱怨地说:“先生草蛇灰线埋得好深,你多少给学生透露一些,也免得学生日夜担忧。”
又说:“多亏师父拿下叶信,不然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谢文通不以为意地说:“便是没有叶信,没有为师,只要你坚定地想处理此案,也简单得很。”
“这案子当然算大,足以震惊史册,对世人来说,自然是难。草木百姓见到七品官都要跪下高呼青天大老爷,哪里能想象将他革职查办。”
“地方二品武官,与尚书同品阶,公卿也难以轻易动他。但是,明月,你是皇后啊,你堂堂临朝称制的皇后,怕什么呢?”
“你如此畏手畏脚,如何能整肃朝纲。你人虽然做了皇后,其实心还没成长成皇后啊!”
钱明月沉默,这就是她最隐蔽的毛病,被师父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她时常怀念余杭的日子,她的心经常还停留在成国公府绮罗院内!
她的能力且不谈,她的心志魄力没有跟上身份地位的变化,没胆识。
如果有胆识,徐平成想用虎威卫杀她的时候,她就该用自己手里的禁卫军先杀了他们。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说到底,就是害怕,不敢而已。
在京城看起来威风凛凛,其实都是在防守而已。原来,她缺的不是威信,不是能力,是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