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布政使看不下去了,这家伙是怎么混到从三品知府上来的:“圣人,淮安风景优美,园林如画,臣命人择最善者作诗绘画,圣人可要御览?”
辛致知低头,明明是他费力巴拉找文人画匠弄的,好吧,是布政使大人命令的他。
小皇帝笑道:“可以,拿过来吧。”
江苏布政使出去,从外面随从手里拿过厚厚的册子,交由万金宝,奉给小皇帝。
小皇帝笑:“哦豁,这么多。”随便翻了几个看,“画不错,诗也不错,都挺好,可见江苏教化做得很好啊。”
江苏布政使笑着说:“蒙圣人仁德庇佑,圣人可要亲临观赏?”
亲临观赏?小皇帝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不是给他看画,而是请他选风景。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小皇帝摆手:“不去,朕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朕要看的不是这些。”
江苏布政使说:“那圣人可要看风土人情?臣可以——”
小皇帝敏锐地发现,这人是个官场油滑子,不耐烦地说:“朕要看什么,还由得你们安排不成?行了,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地方官走出行宫,江苏布政使对辛致知说:“不可妄自揣摩圣意,暂莫轻举妄动。”
小皇帝被扫了兴致,将人赶走,自己带着宫人在行宫里转悠,精心布置的亭台楼阁别具风味。
兴致勃勃地将角角落落都转了一圈,心里才痛快,伸个懒腰:“哎,还是走动走动舒坦啊,整日在船上憋屈着,朕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
万金宝说:“圣人,这样久坐也有碍龙体,圣人不妨多停顿几次。”
“朕是为了看南边的风景,在北边停留算什么事儿。”为了既定的目标,他不怕吃苦。
遗憾的是,这么美的风景不能跟皇后一起看:“哎,这里真不错,皇后如果能来看看就好了。可惜了,朝政总要有人管,朕能出来她就不能。”
万金宝安慰说:“圣人且放宽心,娘娘长在江南,这些风景约莫是司空见惯了的。”
小皇帝还是觉得皇后委屈:“她生在江南,可没呆过淮安。”
在圣人眼里,皇后总是最好的,尤其是他思念皇后的时候。万金宝识趣地说:“娘娘为了圣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小皇帝恹恹不乐:“那她为什么不给朕写信?朕每日都等着她的信,可这么多天了,一封信也没有。”
万金宝笑道:“圣人的位置不定,娘娘的信怎么送过来呢。圣人不妨给娘娘写封信,奴婢估计,娘娘也一样等着圣人的信呢。”
小皇帝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有道理,你还是有点儿聪明的。”
铺陈笔墨,长篇大论,先写朕思念姐姐,又写船上很无聊,再写到了淮安城,淮安跟京城不一样,很新鲜,朕很喜欢,如果姐姐在,也一定很喜欢。
地方官请朕去看当地的风景,他们把风景的样子画了下来,看起来挺不错,可姐姐不在,朕没心情看风景。看风景要和最喜欢的人看,才能看出风景的意趣,如果姐姐在就好了。
光写好看,姐姐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好看啊。小皇帝灵机一动,何不把那些画送回去!
这才写好,就听外面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小皇帝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纸上,整张字全废了。
小皇帝瞬间无明业火三千丈,拍案而起:“哪个混账,滚进来。”
万金宝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跪下:“奴,奴婢拜见圣人。”
小皇帝将废了的字团成一个球,砸在他身上:“你干什么!朕给皇后写的信都弄坏了!别人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
万金宝举起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信,娘娘的信。”
小皇帝风一般冲到万金宝面前,一把掠走信,打开一看,真是皇后姐姐写给自己的,才说:“瞧你,跑得气都接不上了,摔了怎么办。退下歇着去吧。”
姐姐没写一句情感,全是朝政,朝政。
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一封奏疏!
小皇帝炙热的心瞬间冰冰凉,心里升起了一股怨气,阴郁地回信道:“皇后要广开言路,广纳谏言,不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冲动地命人加急往京城传。
就这,尊贵的帝王还不能消气:他对她朝思暮念,她对他置若罔闻。
怒气这东西不能持久,如果没有继续受到刺激,往往很快就衰竭。
小皇帝很快冷静下来,姐姐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她对他的好,为他吃的醋,乃至深夜的缠绵与温情,她爱他,是一件不需要证明的事情。
她写信没说,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嗯,一定是这样的,那首《初雪》如果不是他后来翻出来,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担心他。
都说女人唠叨,姐姐怎么偏偏不擅长表达感情呢。算了,原谅她吧。
小皇帝连忙命人追回信函,试图挽回局面。
半晌,任长宗来复旨:“信使不敢耽误圣人大事,接到旨意便快马加鞭离了淮安,只怕难以追回来了。”
小皇帝急得跺脚:“追!啊,你们是不是追了半路发现追不上就回来了?”
任长宗头垂得低低的:“是。”
小皇帝快气疯了,指着他鼻子训斥:“信使便是多走了十几里路,他难免有吃饭喂马的时候,你派人马不停蹄地追,还是有机会追上的。你们回来了,又耽误了这么大工夫,再去追更追不上了。”
“任长宗,你就是这样御下的?朕让你们去追,你们没尽力追就告诉朕追不上?执行朕的命令都敢含糊打折扣,那你告诉朕,銮仪卫朕还能不能用?”
任长宗跪在地上,磕头请罪:“臣误了圣人大事,请圣人责罚。”
小皇帝拂袖离去:“你是父皇的老人,朕是指挥不动你们,算了,銮仪卫干脆裁撤了吧。”
任长宗膝行向前:“求圣人再给臣和銮仪卫一个机会吧,臣保证,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小皇帝驻足:“以观后效。”
任长宗回去,便杀了没完成圣命的銮仪卫。
銮仪卫当然有因为各种理由受各种处分的,有的降职,有的罚俸,有的体罚,有的直接被开除,但这样掉脑袋的,有梁一朝还是第一次。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行宫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去触愤怒的天子。
按理说,有个人应该不怕这些——说得自然是谢傅瞻,不过他此刻不在行宫,还不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