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无寿山的山匪窝里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到处都是挺着肚子的孕妇,到处都是赔着小心的男人,更多的是挖土爬树翻屋顶的熊孩子。
终于迎到媳妇们的汉子们一个个搀扶自家女主人去看房子,余下的单身汉看着上天下地的孩子们恨得牙痒痒。就半天功夫,这群女娃居多的熊孩子们,首先就爬上了旗杆,把山寨那威风凛凛的旗子给扯下来当成披风了。那可是诸多兄弟们耗费了一个月设计,选票,最后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锦旗啊!是他们每一次出门干活的时候,能够让那些富商们远在半山之外都可以吓得尿裤子的宝贝啊!就这么被一群孩子们相互拉扯着,顶在脑袋上,当成了蓑帽,给弄走了。
等到众人跟在屁股后面捡回来的时候,旗子不像旗子,倒像厨房里的碎抹布了。
书房外面的人喜忧参半,书房里面的人眼看着也要倒霉。
“穷。”
“好穷。”
“你们怎么这么穷,没饿死都是老天赏饭吃了。”
许慈指着出账账本上的日常明细:“一天一头猪,百斤米,蔬菜五十斤,还不包括柴米油盐,就这些就花去了账面上大半的银钱。我说师爷,你们帮主养的是人,还是猪?”
师爷理直气壮:“当然是人。”
许慈啪的盖上账本:“那我问你,既然养的是人,不打劫的时候你们还要干什么?”
师爷想了想:“睡觉?”
许慈深吸一口气:“一个月能够打劫几回?”
“不多,四回。”
“一个月干四次活,每次干活耗费……算你们二个时辰好了,那也就是八个时辰,然后其他日子全部在睡觉?你还说养的不是猪?猪吃饭的时候都比你们干活的时候多呐。”
“……”
许慈拍打着账本:“我记得你们一直都是劫富人的财吧?每次少说也有万两银子入账?除了日常用度,还有的银子去哪里了?每个月的月银就去了一千两?你知道现在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用多少银子吗?二两!你知道一个七品官的月俸是多少银子吗?二两!你知道一位请一位举人老爷给村里的孩子们教书,一个月多少束脩吗?”
不用猜了,师爷直接替她说了:“二两!”
许慈一把摔了账本,怒火滔滔:“那你告诉我,这每月一千两银子的月银是发给谁了?你们无寿山统共就百来名帮众,就算你们帮主月俸一百两,师爷你八十两,账房两个合计二十两,其他九十六个人一共发放月银九百两,折合每个人差不多九点五两!你告诉我,他们干了什么活能够值这么多月银?是费心费力教导孩子们读书了,还是劳心劳力为民分忧了,还是一个人干了五个人的活了?”
“……”
许慈指着书房里唯二的男人:“一群败家爷们!”
曹安师爷:说得好有道理,我们竟无法反驳。
师爷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吧,我们最初的月银并没有定这么高,是后来人多了,总不能让新来的兄弟日子过得太紧巴,更不能让老弟兄们跟新人一个待遇,久而久之就……”
许慈瞪眼:“强词夺理。”
师爷也破罐子破摔了:“那你说怎么办吧?”
“那还用说?多劳多得!谁干活多,谁拿的月银就多,不干活的,不给饭吃。”
师爷瞪眼:“可那样的话,发生了暴动怎么办?”
许慈的指尖又到了两个男人的鼻子上:“这无寿山谁当家呢?啊!是你师爷,还是你们帮主,还是那群吃白饭的懒蛋?如果威慑不住底下的人,那你们无寿山趁早解散,省得霸占了地头不干活,耽误别人赚大钱。还暴动,换了我们乔村的男人,敢暴动首先就爆了他们的蛋。”
曹安:“……”
师爷避重就轻的问:“有我们在,谁敢来无寿山挣大钱?”
许慈冷笑:“我不就来了吗?”
师爷:“……”
怼完了师爷,许慈的矛头又指向了曹安:“还有你!空长了一张脸没长脑子,师爷不懂,你这个做帮主的也没有一点管理经验吗?你以为把所有的银子都发给了底下的人,他们就会全心全意给你干活,为你卖命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贪心不足?一个帮派都管不好,一百个属下都养不活,你凭什么去造反啊?就算造反成功了,你用什么管理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啊?给他们钱,给他们权吗?全都给了他们就会满意了?我看啊,没有摄政王,你也一样会被手下人给生吞活剥,骨头都不剩!”
“看什么看?我说得不对吗?不对的话,你反驳啊!”
曹安绑着木板绷带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拄起拐杖,直接摔门而出了。
许慈:“你还有脸生气。老娘都要气疯了!”
师爷看着那晃荡不止又要修缮的房门:“许当家,其实……我们帮主离宫的时候年岁太小,并没有接受多少正统的帝王教育。”低头,“这些年,我们一边努力求生,一边还要躲避摄政王的追杀,已经是耗尽了所有的运气,最后落山为寇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掩盖自己真实身份的办法。”
“只有真正逃命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什么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都是狗屁!所有的州郡都有摄政王的拥簇者出卖帮主的消息,所有的市集都有摄政王的探子在伺机而动。你不知道,帮主的容貌……随着年岁的渐长,已经与先帝有了七八分的相似,对于朝廷的人来说辨识度极高。所以,很多情况下他都不敢出现在高官们的面前。凭着画像,稍微改变一下装扮,寻常人想要拆穿他的身份也有了难度。不过,那些探子,每个月都会往皇城里送消息,只要城镇有了新住户,又是二十一二岁的模样,那么绝对是第一个被跟踪的对象。”
“接手无寿山纯粹是阴差阳错,帮主感恩兄弟们的收容之情,处事上很是通融。别看大家都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其实心底都颇为敬重帮主,也很愿意接受他的差遣。无寿山是我们的家,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不想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兄弟离心。”
许慈:“说完了?”
师爷不明所以:“说完了。”
许慈双手环胸,笑:“理由说不通的时候,就开始跟我打感情牌。师爷啊,你不愧是师爷。”唱作俱佳的哭诉了一番曹安的苦逼境遇,不就是为了引起许慈的同情吗!可惜,许慈是谁啊,她可是从几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女人,男人假惺惺卖身世的那一套在她眼里早就不新鲜了。
师爷嘴角抽搐:“……让大当家见笑了。”
“好说。”许慈放松了姿势,“其实吧,这些话如果是曹安来跟我说,说服力会提高到八成。结果,你们帮主不来哭诉,反而是你这个师爷越俎代庖。说实话,效果大打折扣。”
师爷目光闪闪:“那你信了几成?”
“两成吧。”
师爷彻底败下阵来:“许大当家,你对我这张脸的歧视特别的高啊!”这是不是代表,我跟帮主之间的颜值差距有六分之多?差距太大,已经生不出嫉妒之心了,怎么办?
“还好啦。”许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我问你,既然摄政王擅权这么多年,他怎么还不称帝?反而要弄个傀儡!要知道,哪怕是傀儡那也会长大,等到了要亲政的年纪,摄政王还霸着朝政不放,这不是给人现成的把柄吗?一开始宰了先帝身边的所有人,直接自己当皇帝多省事。”
谈到正事,师爷立马端正了态度,琢磨了一会儿:“也许,是朝中的臣子们反抗太过?如今的帝师桃李满天下,如果摄政王登帝,帝师绝对第一个血溅朝堂。更甚者,摄政王也怕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弑兄夺位的名声,所以才犹豫不决吧?”
“师爷,你也天真的很呐。称帝很难吗?知道什么叫做枪杆子里出政权吗?谁有枪谁就是老大!谁手上的兵多,谁就可以坐那个位置,怕什么史书,怕什么大臣反对?天下都是自己的了,反对的人杀了就是,史书更是胜利者书写,怕个鸟!”
师爷:“……你的意思是?”
许慈甭定:“他一定有不能称帝的理由。”
“什么理由?”
许慈看傻子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师爷:“……”
白梨进来的时候,顺手把倒地的书房门给重新靠在了门框上:“当家的,你这样气他们,会不会出问题?”
许慈寂寞如雪的道:“白梨,你听过下马威么?知道什么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您这是……”
“没错!我既然来了无寿山,就没想过要再回去。不趁着这个时候打击那两个混蛋的权威,日后,我们怎么在无寿山上作威作福称王称霸!”
白梨心服口服:“当家的好计谋!”只可惜了那两个男人,只怕现在正一人抱着个树干有泪轻轻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