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冤屈(1 / 1)

药炉里还燃着橘红色的火苗,焦黄的窗棂前青烟缭绕,医馆内一片悄寂。

陈砚父子倒在门槛里,俱被弩|箭射穿了背心,死未瞑目。后院女眷也无一幸免,陈老太和儿媳被人在屋内割喉,鲜血飞溅了一墙,甚至还没有完全干涸。

顺天府尹被血腥的现场惊得一悚:“居然一个不留,何人如此辣手?”

“是我疏忽了,刺客也可能是女人。”燕重锦道,“那个叫芊儿的孕妇,千机弩当时就藏在她身上。因为是女眷又有孕在身,所以官兵才没有搜身。”

祝珩叹了口气:“街坊也说陈家根本没有叫芊儿的孙女,本官这就着人画像通缉。”

袁儿方问道:“燕小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麝香。陈大夫给她熬的药里含有麝香,但一个孕妇怎么可能喝这种忌药?”燕重锦攥紧了拳。

从时间上看,官兵离开陈家不久刺客就动手了。如果他早些明白陈砚的求助,陈家也不至被满门灭口!

“大人,陈夫人手里发现了这个。”衙役呈上一块青绸子,布中裹着一只小小的银制长命锁。

一见此物,燕重锦立即冲入内室翻箱倒柜起来。当翻出几件婴儿的衣物和襁褓时,他心里倏忽一凉。

“陈砚是有孙女的,而且被人绑了,所以陈家人才会帮刺客遮掩身份。”他转向祝珩,“祝大人,得尽快找到那孩子。”

祝珩颔首应了,顺天府尹则不解地问道:“刺客既已逃脱,难道还会留孩子活口?”

燕重锦却说了一句令他们面面相觑的话。

“如果没留就好了。”

.......

梁焓回宫后一气儿没歇,先去了穹阊殿请安。老皇帝也看出这货是个命大的,下旨将东宫的侍从撤换一批,叮嘱了几句便将他放了出来。明惠皇后就没那么淡定了,抱着他又是肝儿又是肉儿的抹了半缸泪,把梁焓渗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从中宫逃出来,刚路过御花园,又被一只花哨的鸡毛毽子迎头砸中。周围小太监吓得尽数趴在地上,梁焓只觉自己这太子当得真他妈多灾多难。

“哪个踢的毽子?给老子出来!”

假山后露出一颗小脑袋,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眨了眨狡黠的大眼:“哟,太子殿下,好威风哦......”

这死丫头谁啊?

梁焓心火欲起,不远处匆匆行来一群蜂飞蝶舞的丽人。宫女们花枝招展地一笑,齐刷刷万福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梁焓呆了呆,火气顿时消了一半,眯眼笑道:“大冬天的,你们穿这么薄冷不冷?”这是要玩后宫诱惑吗?他今年才十岁好不好?嗯,不过前面这几个还挺有姿色的...

“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身后又传来一个笑意吟吟的声音。

梁焓回首,看到池边立着一个梳着姑娘头的宫装女子。她十四五岁的模样,鹅蛋脸上露着两抹健康的粉红,闪亮的明眸清澈见底,如同星河里不灭的光华。

“奴婢见过秋荻公主、穆兰公主,公主万安。”宫女们连忙向两位公主行礼。

这位就是他的“良娣”啊......梁焓扫过梁荻,又垂下眼去看小丫头。这穆兰公主又是哪只?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在太子面前还拽拽的?

他实在不清楚这两位姐妹的排行,生怕叫错又闹了笑话。纠结之际,梁荻反而率先开口:“听母后说殿下被春生行刺了,可有此事?”

提及春生,梁焓心头一暗:“他也是为人逼迫,此事我自会查清。”

穆兰揪着他的袖子左瞧右看:“还好,还好,没少胳膊没少腿儿。”

梁焓:“.......”

“春生打小在东宫服侍,居然也会被策反,真叫人心寒。”梁荻叹息了一番,“上次殿下落水后,我和穆兰就一直放心不下,可惜不能擅出后宫。今日既然赶巧儿,就来我这儿用膳吧!有你最爱吃的胡食哦。”

推脱不过两位公主的盛情,梁焓只得去了雎霞宫。

所谓胡食就是西域传来的食物,比如胡饼、饆饠、烤串、羊肉抓饭。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梁焓其实吃不惯这些口味,但他现在是淳朝太子,咽不下去也得演下去。

席间叙了会儿话,通过两个心思单纯的女孩,梁焓大致摸清了后宫的情形。

今上子嗣稀疏,后妃也少得可怜。除中宫皇后外,连四妃位置都没填满。容妃和焱妃死得早,淑妃和贤妃也只生了德芝、君卉两位公主。如今风头正盛的是胡姬。她六年前生下穆兰公主,皇帝老来得女,对母女二人甚为宠爱。

穆兰和梁焓年纪相仿,一个是皇帝的心头肉,一个是皇帝的命根子,都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宝贝,所以两人比其他皇族子嗣要熟络。只是相比秋荻的稳重,穆兰自小俏皮任性,那只鸡毛毽子不止砸过梁焓,连皇帝皇后的脑袋都没幸免。

梁焓当真没想到,原来这深宫之中竟藏着一个比自己还受宠的小丫头。不过得亏穆兰是女娃,若和自己一样是皇子,能不能顺顺当当地长大都要打个问号。

他已经明白燕重锦为何带自己去刑部了。

穿来不到一个月,已经被人谋害了两次,恐怕廉王和庆王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安于现状。

慢滋滋地喝完羊汤,梁焓抬头仰望着殿檐下的一角碧空,颇有唏嘘之感。

天家何来父子兄弟?这看似金碧璀璨的皇宫内苑,也不知藏了多少血腥污垢。

午膳方罢,御前太监传来皇上的口谕,急召太子到御书房觐见。

梁焓赶不及换衣服,带着一身孜然烧烤味就去了,一进门便发现里头人还不少。除了他的皇帝老子,燕重锦也在。还有刑部尚书祝珩、袁统领、顺天府尹和两个眼生的官员,一排花哨的衣补子挤挤插插地站着,像削得齐崭的棒槌。

御案之前跪着两人。走近一瞧,竟是廉王和一个红衣老太监。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免礼。”皇上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冲袁儿方一招手,“你继续。”

“是。”袁儿方拱手禀道,“陛下着微臣清查内监结党一事,前日刚好有了眉目。这位奉天殿的凌公公时常出宫去一家酒肆。微臣今日去查探,却不巧遇到廉王殿下,看来......这家酒肆的酒当是非同一般的好喝。”

梁昱脸色一变:“袁统领此言何意?”

“巧合而已,殿下不必心急,末将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太白酒肆的酒确实好喝,尤其是小金桂。”

听到小金桂三字,皇帝脸上一绿,梁昱面无血色,凌玄青则沉默地闭上了眼。

太子遇刺后,女刺客逃入子午堂,而廉王当时就在旁边的太白酒肆。袁儿方把廉王私通内监的事儿抖落出来,无非是在提醒皇帝:这事儿巧得不正常。

接下来,顺天府尹和刑部尚书呈上来的查证,让梁昱的脸色更加灰败。

在凌寒山谋害太子的凶手是东宫的小太监春生,而春生死前曾透露有人以其家属作为威胁。顺天府的衙役经过搜查,在城外七里河的河沟中,发现了他父母和幼弟的尸体。

春生父亲手中紧攥着一截枯荷茎杆。荷即是莲,死者留下这样的讯息,很可能是暗指廉王。

“父皇,儿臣冤枉!”梁昱惶然叩头,“儿臣绝没有指使人谋害太子,请父皇明察!”

皇上冷眼盯视过去:“那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间酒肆?”

“儿臣......只是刚好约了几个好友,在那里吃酒。”他当然不能承认那是自己结党营私传递消息的据点。

“吃酒?小金桂好喝么?”

梁昱浑身一震,颤抖地俯在地上,再也不敢多言。

“孽障!早知道你和这个老东西眉来眼去!”天子拍案而起,指着凌玄青怒斥道,“姓凌的,当初留你一命是看在谁的份上你心里清楚。没想到这些年你越活越糊涂了,竟敢把主意打到太子头上,当朕是死人不成?!”

“父皇!父皇息怒!”梁昱急忙喊道,“儿臣从未勾结内监,儿臣......儿臣根本不认识他!”

凌玄青身子一抖,垂着头没有说话。

“不认识?”皇上眯起眼笑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好。”皇上对袁儿方道,“将你的佩刀给廉王,让廉王处置这个老东西吧。”

沉甸甸的鎏金腰刀托在手里,重若千钧。梁昱缓慢地抬起头,对上凌玄青苍老而空洞的眼。

拔刀出鞘,泛着寒光的锋刃对准了对方,持刀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殿下动手吧。”凌玄青认命地合上了眼。

梁昱死死咬着唇,犹豫地举起腰刀,表情纠结得像要哭出来。

梁焓再也坐不住了,刚站起身,反被燕重锦一把拽住。他怒瞪过去,对方不为所动。梁焓气急,猛地用力一甩袖子。

“刺啦。”太子殿下当众断袖了。

听到这诡异的动静,梁昱动作一滞,屋中人纷纷注目过来。

燕重锦尴尬地咳了一声,松开某人,拱手禀道:“陛下,廉王殿下恐怕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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