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回家(1 / 1)

梁焓以为自己听错了,呆鸡一样眨了眨眼,问道:“你说什么?”

“皇上这六年来成长很快,足以胜任明君之职,已经不需要重锦了。”

虽说古人谦逊,授官封爵都有个推托再三的过场,但燕重锦拍个巴掌都喜欢罩别人脸上抡,绝非虚伪迂腐的性子,不可能和他欲迎还拒。

梁焓眉头大皱:“不是订了契约么?”这混蛋当初划了他好大一条口子,把歃血为盟生生玩成嗜血为盟,怎么现在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按照约定,我助太子殿下问鼎九五,如今已经做到了。”燕重锦微笑道。

梁焓握紧了双拳,开始耍无赖:“朕要是不准呢?”

果然,再成熟也免不了孩童心性。燕重锦叹了一声:“陛下何必强人所难?我本是江湖人,庙堂虽高,却无自由。当年遵先帝旨意入宫伴读也好,和陛下定契约也罢,于燕家而言都是无可选择的选择。如今既然我可以选了,便不想再拘着自己。”

“原来......你在朕身边一直过得这么不快活?”梁焓一时愕然。

想想也对。打从第一天见到燕重锦起,他俩就跟隔世仇人一样没对付过。即便订了契约,也是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如果不是打不过某人,他可能早就上手了。

“罢了。”他熟稔地一搭对方肩膀,“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的,既然你不愿意,我就不勉强。”

燕重锦一听这话更别扭了。尤其是对方的手,正有意无意地压在他的伤处。

梁焓经常炸毛,但极少动真怒。他跳脚骂人的时候其实最安全,这种看似冷静的情况才最危险。燕重锦很清楚,这人面上越是云淡风轻,肚子里的火山就爆发得越凶猛。

纱布上已经洇出了血,燕重锦却一声未吭,仍不肯松口。

梁焓不忍再逼对方,终于放开手,认输。

放虎归山就放虎归山吧。如果真如父皇所料,燕家终有一天会反目,他就当自己眼瞎心软,不配为君好了。

“你走吧。”梁焓站起身,背对他道,“趁朕还没改主意,赶快走。”

燕重锦本是豁出去一试,没想到梁焓竟真的同意了!

直至坐在出宫的轿子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为质六年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燕公子!燕公子!”轿外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夏荣公公一溜小跑追至轿侧,撩开轿帘塞进来一大包东西。

“这是何物?”

“小的也不清楚,是皇上叫咱家带给您的。”

“哦。”他点头接了过来,“多谢公公。”

打开包裹,发现是一只方方正正的枣木食盒。打开来,里面用黄竹条隔出了五六个格子。

望着自己爱吃的奶油蛋糕、煎牛排、汉堡、炸薯条、鸡米花......燕重锦忽然感觉心口有点闷。

听闻小少爷回府,燕府上下一片鸡飞狗跳。

南涯岛月前传来消息,竹老岛主病重。池月南下探望师父,此时不在燕府。燕红星早被正阳宫主拐跑,所以府中只剩下家主和二老。

许久不见爱子,燕不离亲自到府门前相迎。一瞅见轿子,打老远就眉开眼笑地飞了过来:“粑粑!”

燕重锦满脸黑线。这乳名到底是坑他的还是坑爹的?

六年来,燕重锦长居东宫,偶尔趁年节回府探望,也终究不如日日在家看得见摸得着。燕老夫人抱着孙子喜极而泣,左一句瘦了,右一句苦了。见燕重锦又受了箭伤,更心疼得涕泗磅礴。

燕濯云却长吁短叹了一番,在得知燕重锦是推了皇帝美意辞官回家后,又差点让他跪祠堂。

“爹,粑粑不乐意做官就随他去嘛。”燕不离向来想得开,“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从龙之臣今日是风光,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倒霉呢......”

燕濯云伸着指头,抖了抖:“臭小子,你就是没出息这点让人讨厌,少带坏我孙子!”

“爷爷,难道孙儿簪缨绅笏、黼衣朱绂,就真的能光宗耀祖么?”燕重锦捧着茶盅问道。家中没有外人,他便卸去了丑陋的假面,露出皎玉朗月般的本来面目。

燕濯云看着那张和池月相差无几的脸,牙疼。

燕重锦呷了口茶,继续道:“燕家立足东都,手里握着中原和番邦的武林势力。这些年又财力剧增,几乎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恐怕先帝已有几年不得安寝,否则也不会在孙儿十岁时就召我入宫。倘若重锦再在朝中盘桓不去,难保今上不会多虑。”

不想让皇帝起疑心,就永远不要成为对方的威胁。这是他死过一回才悟出的道理。

燕家虽为清贵之后,却一连几代行商,已经远离权力中枢,政治敏感度不足。燕濯云也好,燕不离也罢,都没有意识到梁氏对燕家始终心存提防。

当年看出这点的只有池月。不过那个爹桀骜惯了,对自己有所欺瞒颇为不爽,遂大袖一挥把他丢进了东宫。美其名曰:圈养。

燕濯云沉吟道:“可你自小伴于君侧,算是东宫嫡党。新帝又肯委任官职,显然是信任你的,何必如此悲观?”

想起那满满一盒子食物,燕重锦苦笑一声:“他如今的确信任我,可人心是会变的。”君心难测,天意无常,他不想再冒险了。

“好了好了。”燕老夫人光火地拍了桌子,“孙儿才回来就听你这老匹夫啰里啰嗦,还让不让人歇着了?!不离,你带重锦下去吃点东西。看他小脸儿煞白的,记得多补补血......”

燕重锦面白如玉,却和失血过多无关。任何人把脸藏在面具里六年,想黑都难。

是以,某人在被灌了三碗大枣红豆粥后受不了了。

“爹,我真的饱了。”

燕不离放下粥碗,特和蔼特慈祥地笑道:“儿子,为父有件事和你商量......”

燕重锦语气淡淡:“催我成亲?”

燕不离一噎:“你怎么知道的?”他也是被老娘催的,老太太想太孙都快想疯了。

“您身上有股很淡的脂粉味,但肯定不是出自青楼,否则等月爹爹回来您又得半月下不来床。”瞥了眼自己爹猪肝儿一样的脸色,燕重锦又道,“您是和奶奶去相哪家的闺秀了吧?奶奶身上也有这个味道。”

他养的这是儿子还是狗啊?燕不离心里呜咽一声,承认道:“爹是去了几个姑娘家,不过知道你鼻子太灵,所以都没相中。”

燕重锦松了口气。

“不过爹在路上遇到一个姑娘,她从不用胭脂水粉,而且也挺中意你的!”

燕重锦皱了眉头:“儿子倒有几分薄名在外,但我这长相......她能接受么?”见过他面具下那张脸的不多,不过见过的基本都吐了。为免被梁焓发现欺君之罪,恐怕今后都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也就是说,嫁入燕府的女人,必须能接受他丑陋的一面。

燕不离闻言眸光熠熠:“她说了,就是丑才好,越丑越好!”

燕重锦:“......”这姑娘脑壳有病还是眼睛有疾?

隔日一早,天色微明。燕重锦脸都没洗,就被老爹从床上拖到花厅相亲。

为免惊吓到姑娘家,他非常体贴地戴着鬼脸面具出马。然而对方没有受惊,燕重锦反被吓得卡在门槛上,进退两难。

这肩宽腿长的平板身材,这大马金刀的彪悍坐姿,还有这身标准男款箭袖劲装......他倒是没闻到一丝脂粉味,就是闻到了也不信这货是女的。

听到门口的动静,客座上的人放下茶盏,转头望了过来。

那是一张英气逼人的脸。肤色如蜜,瞳若琉璃,眉锋比剑,薄唇似刀。一头茶褐色的长发如马尾般高束在脑后,显得凌厉飒爽。哪怕是这回首扬眸的细微动作,也透着赳赳桓桓的英姿豪情,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犟笑之态。

乍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燕重锦心中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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