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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阙廷阅武既属祀典也谓兵事,是古来有之的朝廷大事,楚清自然知晓。

但梁焓所描绘的阅兵仪式......她是真没见过。

“陛下,迎面走来的受阅方阵是旗手卫,负责护卫御前仪仗。领头的是御前带刀侍卫长......”

银盔铁甲的侍卫三人一排十人一列,个个表情庄严、精神抖擞。在领头官兵高昂的号令下,昂首挺胸,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走过御台前。三十个汉子猛地向右一转头,齐刷刷望向皇帝,众口齐声地喊出振聋发聩的口号:“大淳威武!”

呼声撼动天地,震得奉天殿上的灰尘扑刷刷地往下掉。

梁焓被雷得里焦外嫩,站起身摆摆手,回应道:“众将士辛苦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

哐哐作响的脚步声远去了,紧接着又来了下一个方队。

楚清继续介绍道:“陛下,迎面走来的受阅方阵是暗卫营,负责您微服出巡的安危,领头的是两位近卫教头。”

梁焓飞快地阅着一排排闪过的面孔,心中越发失落。

都不需要细辨五官,光看肤色就没一个对得上的。禁军也好暗卫也罢,皆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将,哪一个不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再加上检阅的御令下得急,这些人是楚清在三天之内急训出来的,多数人都晒出了一身古铜色,根本不会有那人的玉雪之姿。

梁焓叹了口气,绷着面皮挥手致意:“将士们辛苦了。”

“吾皇万岁!”

“大家晒黑了。”

“皇上更黑!”

“......”

楚清站在君侧,一边观察梁焓一边在心里狂骂:这娘炮是在阅兵?他分明是在阅脸好不好!姓燕的也太不地道了,捅完篓子就跑,害得她和一众兄弟被折腾成了苦狗!等那家伙回来,这笔账必须好生清算!

远在乐湛的燕重锦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将手伸入纱笠,想揉揉鼻子,然后悲剧地发现戴着面具揉不了,只好屏住呼吸忍了。直到林道上那辆散发着脂粉香和药味的马车驶过去,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大人,搜查过了,并无异常。”一个武夫打扮的参将纵马赶上来,禀报道,“车里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小丫头,没有嫌犯踪影。”

燕重锦点点头,执鞭向前方的峡谷一指:“过了那座石桥就是乐湛镇。咱们动作得快点,蛇可能已经溜了。”

“是!”五人齐声应和,跟随他策马奔向了林径深处。

据穆兰公主所言,她这三年都住在镇北一户姓王的人家。家中有七位叔叔和一个不良于行的貌美兄长,还有一个年幼的侄儿。

对于那个侄儿,梁焓虽未言明,但估计也猜到是梁笙的子嗣了。

王家是乐湛少有的富户。进了镇子,稍一打听便寻到了那座三进三出的院落。

一见边门上的落锁,燕重锦心里就凉了半截。

翻进粉墙,院子里空落无人。后宅的几间堂屋内椅翻凳倒、满地狼藉,这家人显然离开得匆忙。

燕重锦跨进主屋,抽了抽鼻子,一低头,发现门槛是被削平的。

这间房应该就是梁笙的居所。不过......他用指尖抚过门栓上的薄尘。

对方应该有一阵子不住这儿了。

在屋内四处搜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在梨花案上发现了未用的信笺和火漆。

看来那位废王仍然贼心不死,住在这种地方还与外界往来通讯。

他随手抄起一只信封。“哗啦啦......”里面漏出了三颗红圆的豆粒,掉在桌面上,蹦蹦跳跳。

捏起一枚干硬的红豆,燕重锦仔细端详了一番。那豆子鲜红如血,小如珍珠,却并非浑圆,而是呈略带扁平的心形。

走出房间,唤来一个下属:“老墨,你可知这是何物?”

老墨是神机营的指挥使,年纪最长也见多识广。他看了看燕重锦手里的东西,答道:“这是红豆,也叫相思豆。是南涯的特产,咱们这儿很稀罕的。”

“相思豆......”燕重锦恍然大悟,“就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那个红豆?”

“对。”老墨咧嘴一笑,“等大人成亲就知道了,这东西是男女在新婚之夜互赠的定情物。送一颗是定一生一世,三颗是许三生三世。属下的婆娘是南涯人,当年送了我一筐。呵呵。”

“新婚的定情信物?”燕重锦忽然想到某个荒唐的新婚夜......啧,自己这个时候走什么神?!

他甩了甩头,将梁焓的脸从脑海里清出去,凝神思量道:看来梁笙是在和人寄相思豆,只不过那个女人无法和他在一起,所以才用红豆寄托相思之意......

思虑间,一个下属跑过来禀报道:“大人,小的发现公主住的房间有些过于凌乱。”

穆兰住在后宅的西偏房,闺房之中装潢典雅、陈设精致,看得出主人布置得很用心。只是屋中此时却像遭了贼,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连镜台上的妆奁都是翻倒的。香盒里白花花的脂粉洒了半桌,蔓得满屋香气,燕重锦提前嗑了小青丸都险些被熏背过气。

他屏住呼吸低头一看,发现铺满台面的香粉上按着一只小小的手印。

这是.....孩子的手?

内室的衣橱也半敞开着,女儿家的衣裙被翻腾得到处都是。奇怪的是,少女的衣物都在,压箱底的童服却少了许多。

“查一下,少的衣服是不是三四岁时候穿的?”燕重锦道。

几个大男人尴尬地翻了两只箱子,答道:“大人英明,的确只少了小孩儿的衣服。”

他英明个屁!英明还能把人从眼皮子底下放走?!燕重锦一边往外冲一边下令:“快追,就是那辆马车,逆贼之子扮成女童逃走了!”

崎岖的林道间,一辆栗木清油车被两匹马拉着,在马夫疯狂地抽打下疾奔不止。车厢里的小娃脸色惨白,都快被巅腾出馅儿来了。

青鹰在前面专注地驾着车,白鹰则转头喊道:“小公子,再坚持一会儿,快到了!大人会到白水河渡口接应我们!”

一被乔装打扮的官兵拦住,七鹰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尽管他们昨晚就接到了澹台烨的飞鸽传书,却也将将赶在燕重锦之前撤离了王家。

虽然险险糊弄了过去,但谁也不知道对方何时会追上来。为了拖住官兵的脚步,他们七人分散成三组。赤鹰和黑鹰在镇子里拦截,紫黄蓝三鹰埋伏在林中,尽量拖延追兵,为梁睿的逃离赢得时间。

而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命。

“哼。”燕重锦收起弓,望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冷哼一声,“玩伏击这种把戏,你们还嫩点。”他在大淳的土地上征战廿载,最擅长的套路就是奇袭暗伏。

“大人,前面就是白水河了!”

“追!别让他们渡河!”

车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望了眼前方白茫茫的水域,白鹰低声道:“七弟,你照顾好小主人。”言罢掠身向后一跳,向追来的人马迎战而去。

青鹰狠狠一阖牙关,用力一抽马臀:“驾!”

挥袖之间,一排寒光凛凛的柳叶镖激射而出,跑在前面的两匹马顷刻跪倒,上面的人也从马上跌了下来。

燕重锦俯首避开迎面而来的飞刃,猛地一磕马镫,跃过倒在地上的同伴追了上去。

白鹰又发出一波暗器。燕重锦自马背上提气跃起,一个鹞子翻身险险避过。看到对方的脸,他终于想了起来:“阁下便是庆王府袭击本官的那个护卫吧?”

白鹰也认出了他的身手。当年这小子才十岁就能躲过自己的暗器,如今只怕已经功力大成,难以匹敌。正准备和燕重锦搏命,忽见对方挽弓搭箭,箭尖却不是冲着自己,而是那辆马车!

“住手!”他立即攒身跳起,用手去拦。

“啊!”右手瞬间被箭穿透。那枝箭却力道不减,笔直地射入了车厢!

梁睿只觉一道寒气擦着头皮飞过去,穿透了一层车壁和一道车门,从背后射中了驾车的人。

“额...”青鹰捂住胸口冒出来的箭矢,睚眦目裂,仍硬撑着甩着马鞭。

紧接着,背上又是接二连三的剧痛。三道穿云烈士的连珠箭,将他射成了前后漏风的筛子。

见驾车的人滚落下来,燕重锦收起弓,正欲上马追击,忽然有人抱住了他的腿。

白鹰面色青白,手上鲜血淋漓,另一手却死死扯住他的裤子,不肯松开。

“老墨,将此人给我绑起来!”燕重锦吩咐着,掰开白鹰的手,一脚将其踢开。

老墨奔上前,看了眼滚在地上抽搐不止的人,摇头道:“他服毒自尽了。”

啧,梁笙养的这群鹰犬还挺有骨气。燕重锦心里窝起火来,掰鞍上马,加紧向马车的方向追去。

然而,那架失控的马车早已冲进了白水河。燕重锦赶到岸边时,大半个车身都已没入水中。

他急忙跳下马,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梁睿被困在车厢里,眼睁睁地看着湍急的水流灌进来,吓得哭都忘了。他用力拍打着窗牗,却人小力弱,怎么也推不开被水压堵着的出口。沉重的马车飞快地下沉,冰冷的水没到了脖子。生死关头,他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燕重锦潜在水里,循着声音探过去。摸索了一阵,猛地一掌掀开车窗,将挣扎在水里的孩子拽了出来。

梁睿被呛得眼红鼻酸,张着小嘴哀啼不止。一个浪头拍来,又灌了几口冷水,一时哭都不敢哭了。

燕重锦将他负在肩上,好不容易才划水上岸。

得亏他水性好。这白水河水流湍急,寻常人就是会水也得被冲晕了。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五个扈顺流追了下来。

“没事。”燕重锦抱着梁睿,感觉怀里的孩子瘦小得可怜。

梁睿湿漉漉的女装紧贴在身上,整个人不住地打颤,哆嗦得像只落水的猴崽子。小脸上的胭脂水粉早被冲得干净,露出一张精致又冻得青白的面庞。他生着一双和梁笙极像的眉眼,乌黑的眸子里溢满了惊惧的泪光,却用力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

燕重锦怕这孩子把自己憋死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安慰道:“想哭就哭吧,别硬撑。”

对方发红的眼眶里,亮晶晶的水珠打着转,仍强忍着不肯落下。

燕重锦干脆一把揭开了面具。

“呜啊啊啊啊啊......”一秒吓哭。

老墨望着他怀里的梁睿,犹豫地道:“这孩子...真的是......?”以前可从没听说庆王膝下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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