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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重锦疾步冲上去,梁笙却刚巧掉了下去,手里只来得及抓住一捧夜风。

池寒趴在崖边,垂着手臂,眼神呆滞地望着漆黑的深渊。众人心里皆是一沉。

“爹爹!”一见自己爹没了,梁睿在梁焓怀里大哭着挣扎起来。梁焓连忙抱紧他,却冷不防被咬了一口。

“嘿你个小兔...我的祖宗你往哪儿跑?!”眼见小人儿蹿向悬崖,梁焓吓得头发都立了起来,当即追上去拎住他的脖领。对方却使了招儿金蝉脱壳,扭了扭身子,滑泥鳅一样从睡袍里出溜下来,光着小膀子向前一跳。

梁焓看着手上的衣服傻了眼,条件反射地伸出臂捞他。孩子抓住了,脚下却是一步踏空......

“朕擦!”

“陛下!”

“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皇子就跳了崖,紧接着皇上也掉了下去,随即燕大人也飞身扑了下去,再接着池爵爷......这接二连三如同下饺子一般,让人惊骇得连喊都忘了。

光秃秃的峭壁上,一串人像粽子一样挂了起来,在风中摇摇欲坠。

在下落的过程中,池寒刚巧抱住了一棵生长在石缝中的松树。燕重锦一手抓着他的脚踝,另一手拽着梁焓的胳膊,梁焓怀里还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听得上方护卫的呼喊,燕重锦回应了几句,让他们找绳子吊下来。

三人一子的情形危若累卵,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只能咬牙坚持。然而就在等待救援的节骨眼上,池寒听到了树干开裂的声音。

“糟了,这棵树承不住三个人的重量。”

大人撑不住,孩子总没事吧。梁焓拧起眉,将怀里的梁睿往肩上一托:“乖,自己爬。”

梁睿仍是抽泣不停。

梁焓怒了,在他小屁股上啪地一拍:“特么不想死就快给老子爬上去!”

燕重锦、池寒:“......”

梁睿屁股一疼,终于明白对方让自己干什么了。

他抹了抹眼泪,踩着梁焓的肩膀,抓着燕重锦的衣服,缓慢地往上爬去。

三人揪心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停滞了。梁焓在下面张着怀抱,生怕这孩子稍有不慎就掉下去。

好在孩子的攀爬能力是天生的。梁睿踩了两遍燕重锦的脑袋,又差点把池寒的裤子扒掉,最后终于成功抵达了安全地带。

他刚在树干上趴好,石缝里又传来一声心惊肉跳的“喀拉”。

燕重锦对梁焓道:“陛下,向上爬吧,你们两个人应当没问题。”

池寒惨戚戚地道:“哥,你要是牺牲了,你那俩爹不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闭嘴,和你没关系。”燕重锦顿了顿,又道,“梁笙的死也和你没关系。”

梁焓低头看了眼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没有动弹。

头上又是喀嚓一声。

“皇上,快点,来不及了!”

“燕重锦,你松手吧,再折腾怕是真断了。”真到了生死之际,梁焓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畏惧。也许是因为死过一次,也许是因为无所眷恋,心中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恐惧。

虽然还是有点遗憾吧,他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燕重锦闻言一惊,却越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梁焓抬起头:“朕现在传位给梁睿,命你为顾命大臣。今后好好辅佐他,朕就安心了。”

“臣拒绝。”

“......”

那只手像虎钳一样攥着自己,一根手指也掰不动。梁焓只好提起身,狠狠咬在对方的手背上。

燕重锦冷不防地一吃痛,手劲一松,梁焓趁机挣脱。

身体骤然失重,整个人飞速向下坠去。耳边是呼啸的狂风,嗡嗡咽咽,仿佛有很多人在呼唤。

他合上眼,释然地松了口气。

这一次,是真的后会无期了。

燕重锦眼看着对方坠离自己,一瞬间犹如万刃穿心。他在崖壁上猛地一蹬,借力冲了下去。

上方的池寒抓着树干,吓得整个人都懵了。待回过神来,不禁和梁睿抱头痛哭。

梁焓坠在半空,忽觉腰上一紧,有人抱住了自己。

睁开眼,看着赶来送死的傻子正要开骂,燕重锦却猛地向下方拍出一掌,紧接着在空中翻身,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用肉身迎上了一道冲天而起的水柱!

这下面竟然是水?梁焓感觉降势被阻得一缓,露在外面的手臂却是一阵剧痛。

想也明白,从高空坠落,巨大的势能在下落过程中转化成动能,撞上水面相当于拍上钢板。这些水珠就像高速飞来的子弹,一旦被削中,就会像刀刺一样在身上划开创口。

自己在上面尚且如此,那燕重锦......

来不及细想,两人已经哗啦一声掉进水里。

这是凌寒山下,在春夏时节才会形成的季河。由于深度偏浅,两人直接坠到了河底。

燕重锦当场砸晕过去,梁焓也被震得七昏八素,大脑被水激了一下才清醒。他一连喝了两口冷水,急忙屏住呼吸,拽着对方浮出了河面。

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好在二人穿着树皮,身上还绑了许多树杈,一时也沉不下去。

梁焓一边顺水漂流一边四面张望。此时天上的月亮被云遮着,周围昏暗幽黑,看不分明。

燕重锦的面具早被水柱掀飞,露着一张丑陋而可怖的脸,双眼紧闭,判断不出死活。

梁焓抱着昏迷的人,用力拍着对方的脸,喊道:“燕重锦!醒醒......妈的,不会又让老子做人工呼吸吧......”

拍了几下,对方终于有了意识。

“陛下......没事吧?”

“朕无妨,你怎么样?”

燕重锦早被震出了内伤,虚弱地道:“臣无事。”

无事个屁,当朕瞎的?虽然对方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梁焓还是忍不住骂道:“你跟着跳下来干嘛?嫌朕一条命不够多是不是!”

燕重锦笑了笑,猛地咳出一口血。

“我说过,只要臣在,就能护你周全。”说完,那双潭眸再度合上了。

“喂喂喂!别睡!燕重锦,朕让你把眼睛睁开听到没有?”梁焓唤了一阵,某人却依然抗旨不遵。用手在对方背后摸了摸,只摸到一片粘稠的血。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没有内出血他也会死的。梁焓将人负在背上,奋力地向侧方游去。他只在游泳池里学过一点蛙泳,还是不会换气的那种废蛙,扑腾了半天才摸到河沿。

一出水,方觉身上的人死沉死沉。

山风吹过湿漉漉的衣裳,冻得梁焓打了个寒战。借着昏暗的月光,往河畔的林子里瞅了瞅,他背着人钻了进去。

这里的树林太过稀疏,遮不住月光也避不了风。梁焓走得腰酸腿疼,总算在一座山包背后,幸运地寻到一间猎户用来避风雪的木棚。

踹开柴门钻进屋内,将燕重锦放在土炕上,寻了火折子点了个火盆。

望着盆中橘色的火苗,梁焓捂了捂手,总算感到一丝暖意。

他将燕重锦翻过身,扒开湿透的衣服,发现对方的肩背几乎被水珠击成了筛子。千疮百孔的伤口被泡得发白,血已经被冷水止住,但还没凝成血痂。

这么大面积的创伤,稍有处理不慎就容易感染。在这个时代,一旦破伤风就没治了。

可要拿什么消毒?这里又没酒......梁焓琢磨了片刻,最后一咬牙,俯下了身。

燕重锦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隐隐感到背上有些痒痛,仿佛有只猫在舔舐。

他慢慢转过头,登时吓得差点从炕上跳下来。

“陛、陛下,你做什么?”

梁焓吸吮出伤口里的血水,扭头吐了出去:“消毒。”

“这怎使得?微臣实在受不起...”

“朕乐意,你还想抗旨不成?”

“......臣不敢。”

强忍着脊背间舔来舔去的温软唇舌,燕重锦感觉身上燥热起来,只好把头埋在臂弯里,希望自己赶紧昏死过去。

毒消得差不多了,梁焓却触得对方体表的温度有些烫手,担心地道:“糟了,还是发烧了。”他回过身,伸手去褪某人的裤子。

燕重锦大惊:“皇上你又干什么?!”

“你衣服都是湿的,穿在身上容易受寒发热,朕脱下来帮你烤烤。”

“臣不冷。”

梁焓瞪眼:“你身上烫得快能摊鸡蛋了,逞什么能?”

那不是发热......顶多算发情。

燕重锦尴尬地道:“不劳烦皇上,我自己运个功就烤干了。”

这么牛逼,自带烘干系统啊?梁焓有些稀奇地道:“你伤成这样还能运功?”

“臣练的心法本是淬炼经脉的,虽然杀伤力不强,但有一定的自愈能力。”

旁人受了内伤,要么靠针灸疏导,要么靠汤药补养,要么靠真气调息,而燕重锦全靠躺。再重的内伤,只要没到五脏俱碎的地步,他睡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怪不得...先前这人替自己挡箭后也睡了许久。梁焓好奇地问道:“这功法叫什么名字?”别告诉老子葵花宝典。

燕重锦不好意思地道:“这套功法是二位家父合创的。他们已经吵了十年,还没定是叫‘池上燕*’还是‘燕明功’呢。”

梁焓嘴角抽搐:“池上燕朕勉强懂了,燕明功作何解释?”

“燕日月。”

“......你父亲们真恩爱。”

“呵呵,谢皇上夸奖。”

梁焓眸光黯淡下来:“朕并非调侃,是真心羡慕他们。”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活得那么洒脱。

“皇上富有四海,终会遇到对的缘分,不必羡慕旁人。”

“可朕不觉得那是错的。”梁焓往盆中添了块木炭,望着跳动的焰火微微出神,“喜欢就是喜欢,为何要分对错?”

燕重锦抿了抿唇,拧起眉来:“恕臣直言。为君者,言行举止皆牵系社稷,凡事都要分清黑白曲直。哪怕面对情爱,也要审慎清醒,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朕明白。”梁焓苦笑一声,“从登基之日起,朕就是为梁氏江山、黎民百姓而存在。就算真能万岁,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燕重锦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牙印:“所以...你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帝王的人生才度过三年,已经让他想要放弃了么?

梁焓打了个喷嚏:“朕没那么脆弱。当时情况危急,不过是想着多活一个算一个。”

见他仍穿着湿衣,燕重锦问道:“何不脱了衣裳烤烤?”

“不用了,离火近些就行。”且不说在男人面前脱了衣服是否自在,就凭自己身上的痕迹,梁焓可不认为燕重锦能用蚊子包糊弄过去。

“陛下不歇息一下么?”

“嗯,是准备眯会儿,他们怎么也得天亮才能搜到这里。”梁焓打了个呵欠,见对方要给自己腾地方,忙摆手道,“你别挪动,躺那儿便好,朕在柴堆靠一宿就是。”

燕重锦凝望着一丈之外,那张映着熠熠火光的侧颜,心头泛起一丝失落。

他明白对方在避讳什么,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埋葬过去,拉开距离。从此君是君臣是臣,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他们再不会越雷池一步,再不会犯荒唐的错误,甚至......再也不会有任何朝堂之外的交集。

想想都觉得难捱。

原来最远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的天边,而是无法碰触的咫尺。而这道隔阂恰恰是他亲手所划。后悔无用,也不容后悔。

梁焓歪着头,已经靠着柴禾睡着了。

燕重锦深深一叹,望了一会儿,也合了眼。

山风渐息,长夜无声。静寂的棚中只听得噼啪作响的燃炭声,火焰的影子在屋壁上摇曳晃荡,幻然如梦。

睡到半夜,梁焓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肩膀。一睁眼,愕然发现熊熊大火已经烧到了跟前,四周全是浓重的黑烟,呛得他刚张开嘴就咳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睡觉时把火盆踢翻了?燕重锦不会被烧死了吧!

“燕重锦?燕重锦?!”

“末将在!陛下,你在哪里?”

“咳咳,朕在这儿。”

黑暗里有人跑过来,拼命地往外拖着自己。梁焓也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磕磕绊绊地向前逃去。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前面的人影当即转身将自己扑倒。

一根烧断的梁木咣当一声砸在面前,梁焓吓了一呆,脚下忽然悬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陛下,得罪了。”

燕重锦抱着他拧身一冲,猛地用背撞开窗户,双双冲到外面,跌在了地上。

梁焓被摔得屁股生疼,揉着臀从对方怀里爬起来。望了望四周的建筑,发现正在着火的居然是穹阊殿!

再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那张脸虽然染着几道黑灰,五官轮廓却熟悉得叫他心胆具颤。

“怎么是你?!”

他大喊一声,猛地惊醒过来。

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仍在木棚里。炕边的火盆已经熄灭,黎明的微光从棚顶的缝隙洒落进来,外面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鸣。深深一嗅,鼻腔里都是清晨芳凉的气息。

原来是梦。

梁焓擦了把薄汗,活动一番僵硬的身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燕重锦还趴在炕上,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睡得很沉。朝向外侧的脸依然惨不忍睹,和梦中之人差出了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

自己当真魔怔了......梁焓心里叹了口气,伸手覆在他额上,想试探一下温度。

哪知刚一碰触,对方的脸就如同返潮起脆的墙皮,扑簌簌地像雪崩一样脱落了。

察觉到动静,燕重锦也苏醒过来。一睁眼便见梁焓表情呆滞,手里执着一块自己的脸皮。

两人四目相对,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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