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谭劲与叶玄的交锋吸引住之际，常乐从尘埃之中艰难地爬了起来，悄然离开了那片喧嚣之地。
他带着扬名立万的梦想来到枫影城，却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
那一条蕴藏凶狠后劲的金色电蛇，将常乐的气海、关元贯穿撕裂。在常乐今后的人生中，他不仅与术炼彻底绝缘，在武学一途上，他也不会再有任何进展，甚至连能不能继续做个真男人……都得打上一个大大的疑问号。
难受，想哭。是常乐此时心情的真实写照。似乎只有全速飞奔，才能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一些。
当然，常乐必将策划复仇，但复仇能将他在今夜所失去的一切重新夺回来吗？可能性微乎其微。
常乐认为此时的自己，已陷入了一生之中的最低谷，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遭遇比眼下更糟糕的处境。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骇人的气势，硬生生地阻住了常乐急促的步伐。
一个人负手而立，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竟是一套睡袍。
深更半夜，在大街上穿着睡袍。
那个人打着哈欠，随随便便站在长街的尽头。他的长相很平凡，其貌不扬，胡须似乎很久都没有刮过了。
他无疑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如果他的正前方没有悬浮着一颗夜明珠的话。
“风系，通灵术炼士……”
常乐颤声问道：“阁下阻在前方，有何贵干？”
夜明珠的光不甚明亮，常乐甚至瞧不见那人脸上的表情。
他只能通过对方说话的语调与内容，来判断那名不速之客的情绪与意图。
“年轻人，我们来聊聊人生吧。”
对方如此说道。
平淡的语调，扯淡的内容。
但常乐却无法拒绝。
在术道领域，通灵一脉的术炼士是少之又少的存在，他们可以不必借助“器”作为介质，直接御天地灵气为己用。
常乐只有洗耳恭听。
“我的人生理想是……睡觉睡到自然醒。年轻人，你觉得，这对我来说……算不算是一种奢望？“
不速之客问道。
常乐只好回答：“不算。”
对于一名通灵术炼士来说，想要睡觉睡到自然醒，当然不能说是一种奢望。
对方接口道：“不算？很好，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刚才，我睡得正香甜，我女儿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要我过来看看那个臭小子，我说舒晓舒大先生在那里，若我跑过去，不是抢了舒大先生的威风么？而且舒晓号称‘能谋善断，智计无双’，如果他在那里不顶用……那像我这种脑袋不大灵光的蠢人去了，一样也不顶用，甚至还会添乱。再说了，咱们府上有这么多的下人，随便挑几个能打的去壮壮声势就行了，真用不着我出去……我这么婉拒，不能说没有道理吧？结果呢，你知道她怎么说？”
常乐满头大汗，顺着问道：“你女儿怎么说？”
“首先，她说了九个字。”
那人模仿着他女儿的口吻说道：“我就要你去，你就要去。”
常乐擦了一把汗，赔笑道：“你女儿真不孝顺。”
“所以说啊……我能怎么办？唉……”
那人连声叹气，又模仿他女儿的口吻道：“去看一下，萧月媛那个老狐狸精有没有跟他眉来眼去，还有……假如他被逼入绝境，他最先想到的人是不是我。”
常乐顿时面无人色。
所谓的“他”，该不会指的就是叶玄吧。
“好吧，就这两个问题。你赶紧给我答案，我急着回去睡觉。”
那人打着哈欠，百无聊赖说道：“我刚刚去看了。‘智将’舒晓安排下人运来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大浴桶，还有一些新衣物，估计叶玄被怼得挺惨的，不过我看舒大管家的脸色还不错，眉宇间透着喜气，想必叶玄是因祸得福了……说起来，我算是个蠢人了，但我随便看一眼就能得出这么多的讯息，而你作为当事人，亲眼目睹整件事的经过，回答我两个问题应该不难吧？“
常乐飞快地点头，连声道：“不难，一点都不难。前辈，那萧月媛确实有跟叶玄眉来眼去，然后……叶玄临危之际，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您的女儿。”
那人不悦道：“什么？叶玄与萧月媛眉来眼去？”
常乐迅速摇头，解释道：“是萧月媛对叶玄暗送秋波，叶玄则完全不理她，对……叶玄丝毫不解风情。”
“这还差不多……那对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女儿应该会很满意，我也能踏踏实实睡个囫囵觉了。”
那人倒也言而有信，问完问题转身即走，这令常乐悬了半天的小心肝终于放了下来。
常乐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岂料那人没走几步又回过身来，说道：“既然你能知道叶玄心里想的是什么，那么他大概是把内心的想法喊出了口吧……这样，你把叶玄的原话说一遍吧。我刚刚突然想到，我女儿很可能会让我把叶玄的原话重复一遍……”
“这……”
常乐懵了一下，急中生智道：“叶玄是这么说的……这一生，爱你，我无悔！下辈子，我还会继续爱你，永远爱着你，一世一生，还有下一生下一世。”
那人皱眉，缓缓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这么肉麻。这就是叶玄的原话么？他没说我女儿的名字？”
“没说……”
常乐下意识回答，刚说出口，便后悔了。
“那就有点奇怪了……既然叶玄没说我女儿的名字，那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当中的‘你’字，指的就是我女儿呢？”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又问道：“对了，你知道我女儿是谁不？”
常乐有些崩溃了。老子怎么可能知道你女儿是谁啊……老子只知道，你们一家人全是疯子，对……肯定全是疯子。
那人停止了挠头发的动作，斜眼打量着常乐，平淡说道：“年轻人，你害我深更半夜睡不好觉，还得跑出来吹冷风，我忍了。但如果你忽悠我，这个我就不能忍了啊。”
常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傻眼了。
他原本以为气海、关元被贯穿撕裂，已经是倒霉的极限，可眼下状况的糟糕程度，却又一次刷新了他倒霉指数的记录。
……
叶玄的灵识如清风般自在挥洒于这片仅属于自身的疆域。
沿着潺潺流水而上，越过密林与山巅，尽头是一片静谧的湖水。
微风拂过湖面，拨起圈圈涟漪，湖水蕴藏着盎然的灵气。
这片深不可测的湖水，似乎没有边际。
灵蕴。
叶玄感到有些诧异，据术道典籍记载，只有灵识达到二阶的术炼士，才能从天地灵气之中精炼出仅属于自身的灵蕴。
然而，叶玄此刻的灵识，仍是一阶。
明明只有一阶灵识，却已拥有了灵蕴……这不合情理的现象，与各大宗派珍藏的术道典籍中的记载，分明是矛盾的。
叶玄并没有诧异太久，他很快就释然了。
因为……
根据术道典籍记载，没有经历过“灵觉”的人，不可能具备灵识。
按照千岚殿的观点，任何术炼士只能在通灵、缚灵当中二选一，而不可能通灵缚灵兼修。
参考大夏国首屈一指的最高等术道学府玉照宫的说法，叶玄此生不可能踏入术道的门槛。
……
如今。
叶玄从未经历过“灵觉”，却拥有了灵识。
叶玄兼修通灵缚灵。
叶玄早已踏入了术道的门槛。
……
质疑。
面对此刻的叶玄，由大夏国数百年来无数先贤苦心建立起来的术炼体系，仿佛受到了最正面、最直接、最有力的质疑。
滑稽。
玉照宫在大夏术道界长久以来的权威地位，于此时此刻似乎显得极其滑稽。
离经叛道。
一向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的叶玄，此时却显得离经叛道。
叶玄并不是一个叛逆的人，但他的存在，却在无意中深深嘲讽了大夏国的所有术道宗门。
叶玄冥思内省，他需要低调，这份低调是迫不得已的……如果不低调，就会有无数的祸事找上他。
就算他自己不怕麻烦，也不能为叶家带来麻烦。
就在叶玄思考之际，他的灵识之间出现了一道讯息。
“你发现了我，而我救了你。我们两不相欠，我走啦。”
讯息来自那名神秘的雾中少女。
“不要走。”
叶玄赶紧回应。
“哼哼，是你先要抛弃我的哦。”
雾中少女如此抱怨。
“……”
叶玄没办法解释。
确实，当时是叶玄让小虎牙换一个新主人……不管他是出于何种考虑，这都是事实。
“哈哈，吓一吓你啦。我醒了，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那只断刃已经承载不了我了，我要快点找到能够容身的器，否则的话……我会再次遗忘许多东西的。”
雾中少女做出了解释。
明明是不知所云的解释，可偏偏叶玄却信了，还深信不疑。
“那……你赶紧去找到能够容身的器吧。千万不要忘了我……”
叶玄有些无可奈何。
“再会。”雾中少女向叶玄道别。
“再会……小虎牙，我一定会再找到你的，一定！我发誓！”
叶玄怔了怔。
这似乎是他人生第一次发誓。
如果没有叶玄，小虎牙可能会被不识货的人扔进一条臭水沟，永远不见天日，陷入更深的沉睡，遗忘掉所有。
如果没有小虎牙，叶玄早已被宋翔升斩杀于悦香楼，直接导致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叶家迅速走向衰败，甚至……覆亡。
他们挽救了彼此，就没有道理不去珍惜彼此。
只是眼下……除了想办法找到小虎牙之外，叶玄似乎面临着更为紧迫的事情。
叶玄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之内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洁净的衣服。
当他出来的时候，发现管家舒晓在默默地饮酒。
叶玄平时很少见到舒晓喝酒，他走过去说道：“也给我一杯。”
管家依言，给叶玄也斟了一杯。
叶玄缓缓饮了一口，徐徐说道：“我听见了沉重的马蹄声，似乎有近千匹烈马围在附近，还有嚣张的谩骂声，老人的叹息，婴孩在啼哭……舒管家，我能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舒晓再次斟满酒杯，抿了抿嘴角，说道：“少爷，我是要告诉你的。”
叶玄放下酒杯，问道：“先喝杯酒壮壮胆？”
“嗯……”
舒晓微微点头。
叶玄从管家颤抖的手中接过酒杯，拍拍其肩膀，轻声道：“现在，你已喝过了。”
舒晓缓缓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枫影城，被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