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新开张之后,如意楼的生意日益火爆,无论对于炎流城本地的赌鬼或是外地来的游客来说,如意楼都是适合于他们去纵情挥霍的绝佳场所。
只是今天,如意楼的生意却不如往日,或许是因为今天的风太冷冽,抑或是由于下午的雪实在下得太大。
又或者……今天似乎是炎流城的各大家庭全体成员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的日子。
总之,往日里热闹喧嚣的如意楼,今天虽不至于门可罗雀,却也比往昔冷清了不止一点点。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踏着厚厚的积雪缓缓行过如意楼的门前,若是放在往日,如意楼门口的守卫对于这样一个看上去浑身上下搜不出几个钱来的穷鬼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只是今天赌场的生意格外淡,基于这种考虑,守卫只得冲着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头高喊了一句:“老大爷,进来玩两把吧,说不定你今晚就时来运转了呢?”
裹着一身脏兮兮熊皮袄的老者似乎有点耳背,有或许是他的反应太迟钝了。等那守卫话说完之后又过了几秒,徐徐前行的老者这才悠悠停下步伐,颤巍巍地转过身。
银色的雪光映照之下,那老者的双眼已是瞎了一只。
“呸!独眼龙,晦气。”
守卫连着吐了两口痰。
那带着一只黑色眼罩的老人并不计较,只是继续默默前行,他的身影很快便被深沉的夜色吞没。
“这么晚还在大街上溜达,无家可归的老人?”
另一名守卫揣测问道。
站在左侧的守卫冷冷道:“管他呢,这世上可怜人多得是。”
“他是可怜人么?但为什么……刚刚那个老人的眼神,看起来却像是在可怜我们?”
站右侧的守卫想了想,忽而自嘲地笑了笑,道:“兴许是我看错了吧,毕竟……那人连眼睛都缺了一只。”
此时,老人已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但……他却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而回过头,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的意味。
裹着熊皮袄的老人默默来到了一座废弃多年的古旧阁楼下边,他使劲抖索了一阵,不少还未融化的雪花被他抖了下来。
而后,他才推开木扉,来到了一堆杂物旁边站定。
匆匆路过这间古旧阁楼的行人们,肯定料想不到,在这座废弃已久的建筑物里边,竟然堆积了这么多的垃圾。
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废品集中站”。
老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眼前堆积如山的废品,从墙角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钳。
从外头照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勉强将墙角照得亮堂了一些,可以依稀看见,那角落当中还杂乱摆放着一些其它的小物件。
老人用铁钳捡出来一些木制品,架起了一个木柴堆头,开始生火。
由于这些木头长期闲置于阴冷潮湿的古旧阁楼之中,沾染了不少的湿气,甚至有肉眼可见的霉菌攀附于其上,
要将这一堆东西烧着,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人慢悠悠摸索着将木堆点燃的方法,他不慌不忙,似乎他已将点火的过程本身当做是一种游戏。
不多时,便有袅袅青烟自柴堆之上冒出,柴堆顺利燃着。
老人缓缓点头,无疑,他已赢得了这场小游戏。
火势渐旺,老人微微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了。在这个寒凉的冬夜,在炎流城男女老少皆坐在各自的宅邸当中吃着丰盛晚宴的时候,这名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在为自己点燃了一堆木头而露出孩童般的灿烂笑容。
老人在火堆旁一边搓手,一边若无其事说道:“我不管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先说好,如果你没有带酒……我是不会准许你过来烤火的。”
片刻的寂静。
而后,自立柱后的阴影之中,一个年轻男子提着两只用油皮纸包着的烤鹅走了出来。
“洪四海,你的听觉依旧敏锐,可惜嗅觉嘛……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从立柱后走出来的,正是叶开。
根据追梦者之家提供给自己的那长长的一串名单,叶开经过慎重的筛选之后,拟订了几个符合要求人选。
或许还有几个人比洪四海更加合适,可惜……他们此时都不在这炎流城中。
远水救不了近火,选择华胥之国当年的“赌狂”洪四海,亦是叶开此时的无奈之举。
换言之,叶开原本是不想选择洪四海的。
原因很简单……此人既是天才,也是疯子,既是个和善之人,亦是个行事骇人听闻的恶魔。
像洪四海这样一个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奇葩,往往是不可能受其他人控制的。
一着不慎,便会导致引火烧身的麻烦后果。
叶开走近那堆火焰,他没有落座,因为他清楚这里是别人的地盘。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间废弃不用的古旧阁楼并不属于洪四海,但……洪四海已在这里栖身五年之久。
在这五年的光阴之中,或许有不少别的落魄之徒也想在此处安身,然而——他们都没有成功。
凭这一点,便足以证明洪四海就是此间的主人,没有之一。
置身于他人的地盘,就要尊重主人的意思。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在炎流城,每天都有不少人死于非命,他们之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因为不明白那些很简单的道理,而招来祸事。
既然主人还未邀请叶开这名不速之客落座,那么……叶开便不能轻率地坐下。
否则,叶开可能就会如之前那些访客一样,莫名其妙人间蒸发。
叶开虽然没有在那干枯的杂草堆上坐下,但他却解开油纸包,撕下了一只硕大的鹅腿。
“冷了。”
叶开的嘴唇刚一触碰到那烧鹅腿,便将黄灿灿的烧鹅腿移开了一段距离。
没错,烧鹅腿已经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硬着头皮去吃一个失去了温度的烧鹅腿,既是对自己消化系统的不讲究,亦是对烧鹅腿本身的不尊重。
叶开就这么拎着一只烧鹅腿,默默站在那簇火焰的三尺之外。
冷场。
阴暗的废弃阁楼之中,一时间变得格外宁静。
似乎连木柴的熊熊燃烧,亦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嗤嗤”声响。
只是很快,除了木柴燃烧的轻微响声之外,叶开还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
“咕咕……”
“咕……”
“咕咕咕……”
听到这仿佛是蛤蟆唱歌一般的声响,叶开置若罔闻,他思忖片刻之后,便转过身,似乎打算不辞而别。
“年轻人,既然你的烧鹅已经冷了,就放在火上烤烤吧。”
洪四海指了指旁边散乱无章的干草堆,示意道:“坐吧。”
叶开恭敬不如从命,默默落座,不待洪四海发话,便直接将油纸包抛给了洪四海。
洪四海抬手接过,用小刀将两根木棍削得平滑光亮,顶部削尖,递了一只给叶开。
一老一少两个人再无二话,只是默默用木棍串好各自的烧鹅,在火堆上慢慢烤着。
洪四海在细细品尝完一只热气腾腾的烧鹅腿之后,忽而问道:“年轻人,有家不回?”
叶开默默点头。
“跟家里人怄气了?”
洪四海又问道。
叶开摇头。
“也是,毕竟你是个机灵人,也是个惜福的人。”
洪四海缓缓道:“你的家人们应该都很在意你,而你你又不是一个冷漠无情之辈……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你不是炎流城的人,甚至也不是狱焰平原的人,那么——你离开家乡来到这异域,一定存在着某种迫不得已的理由。否则,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谁不想与家人们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个饭呢?”
叶开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洪四海,我在你那只烧鹅里头,下了药。”
“扯淡,若这烧鹅真被你小子下了药,老夫第一口就尝出来了……”
洪四海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是立刻运起体内真气,将其流转于周天各大窍穴。
然而,洪四海并未察觉出他的身体有任何异样。
“是一种罕见的奇药,可以让人变成话唠。”
叶开解释道。
洪四海怔了怔,忽而纵声大笑道:“小子,你说话倒是挺风趣的。说说吧,谁派你来的,不过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今天……我保证放你一条生路就是了。”
“那么,洪四海,你觉得……有谁能指派我呢?”
叶开平淡问道。
直到此刻,洪四海才发觉,这小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尊称过自己一句前辈,而是一口一个“洪四海”的直呼其名。
“小子,你的年龄乘上一个三,都比我还要小上十几岁,你这么大大咧咧直呼一个长辈的姓名,似乎有些不妥吧。”
洪四海闷声说道。
叶开没有说话,只是撕下了一条烧鹅腿,递给了洪四海。
洪四海犹豫了一阵子,伸手接过。
“你刚才说,若我没有带酒,你不会准许我过来烤火。”
叶开说道:“而现在,我正是在烤火。”
洪四海沉默了半晌,瓮声瓮气问道:“说吧,你小子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洪四海,你得罪了血红十字兄弟会的人,所以你才不能回家。”
叶开平淡说道:“据我所知,血红十字兄弟会的那群人相当记仇,就算你躲一辈子,他们也不见得会放过你。”
“噢,原来你对我的过去,了解得这么细致。”
洪四海微微颔首道:“那么,你是打算把我的下落,透露给血红十字兄弟会喽?”
“我当然不会把关于你的消息透露给血红十字兄弟会。”
叶开摇头道:“你的下落,我是通过追梦者之家的情报渠道来知晓的。某种意义上来讲,追梦者之家与血红十字兄弟会是竞争关系,又或者说……二者是对立的。”
“那你是追梦者之家的赏金猎人?要取走我的人头,换取赏金?”
洪四海冷笑问道。
叶开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将烧鹅放在了一旁。
一滴晶莹的水珠出现于叶开的掌间,转瞬,凝结了为一把吹毛断发的寒冰利刃。
洪四海脸色剧变。
“你、你是通灵系的术炼士!”
洪四海颤声道:“水系灵蕴!你对水系灵蕴的开发方式与众不同!你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洪四海,你本名洪肃承,在改名为洪四海之前,你的过去比起现在,可是要精彩得多呢。”
叶开不动声色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洪肃承顿时大惊失色。
“啊,我可是知道许多名字呢……你的老婆杜小婉,你的大儿子洪义,你的小儿子洪烈,还有你的女儿洪小情。”
叶开淡然说道:“不可否认,在情报搜集与整合这方面,追梦者之家无疑比血红十字兄弟会要领先许多。”
“你——你究竟想要怎样?”
洪肃承沉声问道。
“首先你要搞清楚的是,并不是我先说出要求,然而你再考虑答应与否。而是——无论我要你做什么,若你不配合,后果你自己负责。”
叶开冷声问道:“明白了?”
“……我明白。”
洪肃承没得选择,只好深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