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时砚并肩走在去三号教学楼的路上,阮之之深深怀疑自己刚刚的决定是错误的。她不应该让时砚带她过来,因为……此时此刻,凡是他们走过的地方,路人望过来的眼光简直就像刀刃一样刺在她心上。
阮之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装作一副自然平常的样子。时砚的步伐并不快,好像怕她跟不上一样。他的侧脸轮廓极其精致,而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刚拐进三号教学楼的时候,需要步行穿过一片走廊里的密闭区域,这里没有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点儿光线也透不进来,逼仄又压抑。
身体瞬间变得高度紧张,由于之前在大学里的一次实验室停电经历,阮之之是有一点幽闭恐惧症的,虽然并不严重,但是此时此刻也足够让她心绪不安。
步履艰难的慢慢走着,阮之之额头上的汗一滴滴落下来。
突然,旁边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对于她跟时砚现在的关系而言,这是一个很安全的动作。没有牵她的手,也没有搂她的肩,只是礼貌又有距离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对她的恐惧感同身受一般。
“你很害怕?”一片阴暗里,他的声音很克制,沉沉的,又有些哑。
阮之之点点头,点完之后又下意识补充一句:“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正在实验室里做一项危险实验,突然停电了,而且门被反锁出不去,我跟其他人一起在里面困了好几个小时。所以现在只要是走进密闭的地方,心理上就会有些抗拒。”
对方握住她手腕的动作一怔,半晌突然轻轻笑了笑。他一边笑,一边恍若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开口:“原来你还记得。”
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阮之之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一片光线阴暗的空间里,恍惚间只看见他唇角的笑容很淡,转瞬即逝。
时砚走在稍微前面一点的位置,不轻不重握着她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慢慢走着,不知道为什么,阮之之竟然觉得有些安心。
跟在他的身后,竟然会让她感到安全。
直至穿过走廊,一路走到顾念的办公室门口,阮之之站定,在心里想着怎么措辞跟他告别显得自己礼貌热情一些。
时砚就站在她对面,个子高高的,此刻微微垂了一点眼睛看着她,漆黑的瞳孔暗潮汹涌,情绪不明。
一片沉默之际,他走近,伸出手,轻轻在她脸上蹭了蹭。
瞬间感觉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阮之之愣在原地,有些僵硬地睁大了眼睛。
而刚刚做完亲昵动作的男人却只是扬扬手,轻描淡写地解释:“有灰。”
……是刚刚在走廊里蹭到的?
脸颊上还残留着对方手指上淡淡的烟草味道,阮之之情绪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刚刚那么大的反应似乎有些丢脸。
他退了几步,歪了点头看着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人,现在还喜欢吗?”
困惑了几秒,阮之之半晌才反应过来时砚的意思,之前在玉龙雪山上,她曾经跟陈嘉言说过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当时时砚也在场。
她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觉得气氛有点尴尬,阮之之伸手撩了撩头发,也跟着随口寒暄了一句:“那你呢?现在还在喜欢她吗?”
时砚沉默,抬眼看她,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明明灭灭,半晌,也点头说是。
两个人再次礼貌告别,阮之之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阳光下,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成一条很长的,细细的线。每一次告别的时候,他的背影都显得孤独又寂寞。
***
“哎呀之之你来啦,走走走,我请你吃早茶。A大附近正好新开了一家,我同事告诉我的,说特别好吃,一会儿到饭点了还要排队呢。”顾念刚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看到阮之之站在门口,立刻风风火火的过来拉着她就走。
阮之之一路心不在焉地跟着她走出A大校园门口,那个港式茶餐厅距离A大不过一个街区,确实很近。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餐厅看起来也才刚营业不久,两个人在侍应生的带领下直接走进去,还挑了一个靠窗的好位置。
顾念刚代完一节课,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拿过菜单,照例乱七八糟地点了一大堆,完全不像是两个女生能吃完的量。
阮之之坐在她对面,无奈叹气:“我的大小姐,你这个浪费粮食的习惯,从大学到现在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顾念家里虽然只是普通的小康家庭,但是作为独生女儿,她也是被父母当成掌上明珠从小宠到大的。再加上大学后谈的男朋友程风瑾身为一家上市公司的继承人,经济条件更加优渥,所以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做什么事情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在浪费这一方面,程风瑾也曾经无数次地说要帮她把这个坏习惯改正过来,不过照阮之之看来,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顾念浪费的习惯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李司晨以前经常说顾念被程风瑾宠坏了,的确如此。
相比较而言,李司晨对阮之之,残忍了何止一百倍。
因为这个点儿客人很少,所以食物上得很快。肠粉、虾饺、凤爪、萝卜糕,还有艇仔粥,在餐桌上摆了一圈,香气扑鼻,瞬间就勾起了阮之之的食欲。
顾念一边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一边跟阮之之碎碎念:“之之,我下个礼拜就要跟程风瑾举行婚礼了。你知道吗,我这几天晚上天天失眠,掉头发,黑眼圈都快比上熊猫了。”
“怎么?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又不想跟程风瑾结婚了。”
“……哎呀不是啦,我就是、就是觉得吧,一辈子这么长,万一结婚之后他对我不好怎么办?万一我们熬不过七年之痒又离婚了怎么办?万一,他发现我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怎么办?”
阮之之无奈,细心劝说道:“你这是典型的婚前恐惧症,一方面渴望结婚,一方面又害怕婚姻的束缚。”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细嚼慢咽道,“照我说啊,你能遇见程风瑾就知足吧。在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求之不得,像你们这种终成眷属的,只占极少数。”
顾念沉默,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半晌才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程风瑾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我觉得,比起担心自己被束缚,我更怕他以后会觉得我是他的包袱。”
扑哧一声笑出来,阮之之弯弯唇安抚:“你这个包袱,他会很乐意背一辈子的。”
曾经的大学四年,最让阮之之羡慕的,不过是程风瑾对顾念的这一份全心全意,那是她从李司晨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因为知道得不到,所以才更加渴望。
阮之之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李司晨曾经给过她短暂的温暖与陪伴,却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一星半点的安全感。她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幸福,却也不安。因为她知道,他随时随地都会走。
说起来,给过她一丝安全感的,竟然是萍水相逢的时砚。
如果不是因为那五天四夜的云南之旅,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与这个人有丝毫交集。她知道他对自己有些不同,可是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长得和他喜欢的女孩有些相像?又或者,他对自己的种种照顾,纯粹只是他一时兴起,举手之劳?
那个时候,阮之之设想了一千种可能性,独独没有想过,她就是时砚放在心尖上,辗转多年求而不得的那个人。
“之之,你想什么呢?半天都不理我。”
阮之之游离天外的思绪被顾念的声音重新拉回来,想也没想就下意识地回答:“我在想一个人。”
本身她只是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顾念却瞬间来了兴趣,连自己的婚前恐惧症都扔到了一边:“什么人啊?之之,是不是有人在追求你?还是……你对哪个人动心了?”
瞬间窘迫起来,怕顾念这个大嘴巴误会,阮之之赶紧解释:“你想多了,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最多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谁啊谁啊?哎呀,好之之,你就告诉我嘛,不然我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
禁不住顾念的软磨硬泡,阮之之想了想,尽量简洁明了的回答:“他叫时砚,是你们学校心理系的一个教授,上次去云南旅行他也在。”
听到“时砚”这个名字,顾念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时砚……我一直都觉得他是整个A大里最聪明的教授,比我智商还高,人长得又超级帅。不过他这个人啊,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谁都不爱搭理,特别高冷。”
阮之之立刻赞同的点点头。
“对了。”顾念放下手中的筷子,口中含着一块萝卜糕口齿不清道,“之之,你知道吗,时砚以前跟我们是大学校友呢。”
“什么?!”
阮之之的大脑好像在这一秒死机了,半天都转不过来。
时砚,跟她,是大学校友?也就是说,他曾经也就读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也实在是太小了一点吧。
热爱谈论八卦的顾念却一下子来了精神:“你竟然不知道?他以前在学校里是个风云人物啊,IQ其高,而且本硕连读加起来四年就毕业了,总之在当时的留学生圈里是个传奇人物。”
好不容易消化完脑海里巨大的信息量,阮之之开口,语气里还是有点疑惑:“是吗?那我为什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顾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怒其不争道:“你当时整颗心都在李司晨身上,哪儿还有时间去关心别的异性啊。大学四年的你,眼睛里就只容得下李司晨一个人。其他人都是布景,还是黑白的那种。”
阮之之:“……”
眯起眼睛,顾念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遥远的事情,继续碎碎念:“我记得当时我们几个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曾经好几次看到过时砚。他经常坐在我们后面的餐桌上,一个人吃饭,中途有好多人过来搭讪要拼桌什么的,都被他拒绝了。”顾念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在想,他是不是在等着什么人。”
阮之之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撇撇嘴:“是你的内心戏太丰富了吧?说不定人家就是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喜欢清静。”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哪会有人喜欢一个人吃饭,这样未免也太孤独了吧。”
孤独。
的确,这是她在时砚身上,看到最多的东西。
浓烈沉重的孤独感,即便走在人群里,也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总是阴郁又尖锐,总是让人觉得游离于尘世之外,隐隐的,还有些危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阮之之总是觉得,自己跟他,好像越走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