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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曾为暴君(1 / 1)

白鹭和青雀,这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顾觉非的存在,对她们这两个普通的丫鬟来说,简直是天上的神明,可刚才就那么普普通通地站在她们眼前,身上还一片的狼藉。

最重要的是……

自家夫人竟然是跟顾大公子一起走过来的。

他们什么时候混到一起的?

在他们进去接陆大人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觉得顾大公子看自家夫人的眼神那么微妙?

心里一时混乱到了极点。

只是她们一抬眼起来,瞧见陆锦惜此刻安然靠在引枕上的模样,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心头颤抖,半句话不敢多问。

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们垂下眼帘来,能看见的,便只有陆锦惜那搁在茶几上的手指,白皙极了,好似和着某种不知名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陆府也在内城东,不过是另一个方向。

将军府的马车,先是与将军府的一道,去了陆府门口。这个时候,陆锦惜便下来,着人将陆九龄送了进去。

只是天色有些晚了。

陆锦惜如今算是个出嫁的女儿,且对陆府暂时一无所知,便并没有进去,只留话说过两天带着孩子们回来看看。

这之后,才重新回了马车上,一路回到将军府。

说来也赶巧。

她们的马车,前脚进了侧门,停在了门口那一片空地上,后脚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周围挂着几盏灯笼,陆锦惜刚扶着白鹭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便听见了这声音,回头看去。

来的是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个身材颇高的男子。

天晚了,光线比较昏暗。

陆锦惜也不大看得清来人长什么模样,只瞧见了他蹬一双皂靴,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劲装,袖口很窄,利于行动。

人一进来,看见前面的马车,他便勒了缰绳,喊了一声“吁”。

周围伺候的小的们,认出他来,立刻就迎了上去,帮着他把马牵住:“三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方才三奶奶回来的时候,还问您人哪里去了呢。小的们都不好回答……”

三爷……

薛况的弟弟,薛凛??

也是长房几位嫡出的爷里,唯一还活着的那个?

陆锦惜顿时就判断了出来。

“三奶奶已经回来了?”

薛凛人在马上,一面问着,一面翻身下马来。

牵马的小的点着头:“回来了,只叫小的们在这里守着,怕您回来路上暗,叫给您点盏灯笼呢。”

薛凛听了,面上便露出了几分笑容。

因为他人下马,又有小的们打上灯笼去。

于是,陆锦惜终于把他看了个清楚。

一张脸,长得其实颇为严肃,看五官很英挺,鼻梁高直,剑眉朗朗。

只是这一双眼睛,弱了几分气势。

看上去凌厉不足,锋锐欠缺,藏着一点温和,隐隐透着股优柔寡断之感。

尤其是这面上的神态……

半点看不出像个武将。

这一会儿,薛凛也已经看到了前面一些的陆锦惜,微微有些怔然,面上掠过了几分犹豫,一下想起什么来,变得有些腼腆。

不过,他还是连忙走上前来,恭敬地给陆锦惜见礼。

“见过二嫂。”

陆锦惜是听说过他的。

长房嫡出的三爷,才干似乎有些平庸,与他名字里这个“凛”字所表现出的锋锐气,是半点也不符合。

眼下二十有六,勉强凭着家族的荫蔽,在京中谋了个差事。

乃是嫡出三个兄弟里,最不出挑的。

当然,出色的两个都死了。

陆锦惜见对方行礼,再一看他神情,便大略判断出了这一位凛三爷的性格,但并没有下定论。

她也略一欠身,话里很客气:“都是一家子,三爷不必这样多礼。”

“是,谢二嫂。”

薛凛这才起身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就更不自然起来。

他与卫仙成亲已经有四年。

对这一位太傅府的贵千金凭空嫁给自己的原因,他其实至今都不知道半点,只是觉得眼下的自己,其实半点配不上卫仙的出身。

所以,对卫仙,他几乎百依百顺。

但越是如此,在知道她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之后,他心里越是惶恐不安,甚至有些愧疚。

只是因为骁骑校这个位置,并不轻松,总是有许多的事情要忙,所以他在府里的时间也不多,就更不用说遇到陆锦惜了。

有意无意的,他也在避免这样的见面。

可独独今日,竟然无巧不巧地撞在了一起。

于是,今日在太师府寿宴上听说的事情,便浮现在了他脑海之中。

薛凛站在陆锦惜前面不远处,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陆锦惜本想吩咐人送薛凛回去了,见状却是暂时打住,面上带了几分温然笑意,问道:“三爷可是有事?”

“也、也不算有事……”

薛凛平时就很少跟女人打交道,更不用说是之前基本不怎么接触的二嫂了。

因为心有愧疚,他比平时还要紧张几分,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因车马之事,今早仙儿对二嫂多有冒犯。我也是在寿宴上才听了人说。仙儿她……不很懂事,对二嫂不住,还请二嫂宽宏大量,莫与她计较。”

薛凛头低着,有些忐忑。

他眼见卫仙这几次吃瘪,又听人说二嫂一病之后,处事有了些变化,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便不很料得准陆锦惜的反应。

所以,说完了之后,他没有松口气的,一颗心反而悬了起来。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同一个家里出来的爷们,也未必就相同了。有两个兄长珠玉在前,不幸在前,平庸一些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了。

陆锦惜对他倒没什么恶感。

至于今早的事情……

她唇角一弯,微微笑起来:“三爷多虑了。今早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时没协调好了。倒还是我,让弟妹受了些许委屈,是我该对不住才是。这一会儿,她指不定搁家生闷气呢。天色不早,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薛凛听了她的话,一时有些怔忡,有些不很明白“指不定搁家生闷气”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

二嫂还是那样好说话,除了言语措辞里透出来的那一股气定神闲,变化其实也不很大。

柔和。

善良。

薛凛见她不计较,心里已是有些高兴,当下又是躬身一拜:“那薛凛便先告辞了,也请二嫂一路当心。”

“嗯。”

陆锦惜应了一声,又吩咐那边伺候的小的们:“路上送三爷回去,当心着些。”

这一来,小的们这才提上了灯笼,给薛凛照着路,拥着他绕了几步路,便往西面走了。

陆锦惜住的是东院,并不与他一道。

站在原地,眼见着人消失了,她才慢慢拧了眉头。

白鹭这会儿心里正乐:“明摆着三奶奶是派人来接三爷了,您还说这样一番话。回头那些嘴碎的传回去,指不定把她气成什么样呢。”

一抬头来,却见陆锦惜此番表情。

她顿时一愣,疑惑道:“夫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来……”

陆锦惜搭着旁边青雀的手,转过了脚步,心里却是思量起来。

一则对于卫仙为什么会挑中薛凛,四年前嫁进薛家,她心里一开始就存了几分好奇。

如今见薛凛,这脾性,难道是卫仙喜欢的那口?

似乎也不很说得通,疑惑很重。

二则……

她想起了今日出门前,跟卫仙说话。她们谈到了大嫂贺氏,卫仙对贺氏不屑一顾,但话头一转,竟然说由贺氏,想到了琅姐儿。

这就不得不让陆锦惜起疑了。

当时她就想要再询问,可因为马车的事情,话头便不得已被打断了。

琅姐儿最近闹脾气,在府里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前几天因为事情繁忙,今日又赴宴,所以这事一直被她搁着,只观察着琅姐儿的情况,并未处理。

可卫仙之前那话里,仿佛隐隐透露了什么。

倒好像……

琅姐儿闹脾气,跟贺氏有关似的。

这只是陆锦惜的直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对贺氏的第一印象不好,才导致这种“错觉”,但卫仙明显应该知道点什么。

她琢磨着,明日便空闲了下来,该找个时间,拜访拜访卫仙,也得找琅姐儿聊一下。

就这么想着,东院已经在眼前。

因为半道上送了陆九龄回府,耽搁了一会儿,时辰已经很晚,她问了几个留在府里照看的嬷嬷,得知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便放了心。

寿宴上,不是在听那些贵妇人们说三姑六婆,就是坐在那边看戏吃东西,其实没有多少她感兴趣的东西。

除了个顾觉非,稍微让她打起了点精神,其他的实在是无聊。

一整日下来,陆锦惜早就累了。

人一进门,坐在妆台前,她便把头面首饰,都卸了起来,也将那白玉珠串抹额摘下,扔回了首饰盒子里。

“叫人打热水来,一会儿沐浴洗漱,我今日实在是乏了,早些歇下。”

“是。”

白鹭应了声去张罗。

青雀留了下来,帮陆锦惜把盘着的弯月髻给散下来,乌发如瀑,全铺在了肩上,瞧着顺滑极了。

她看了一眼镜中陆锦惜闭着眼的模样,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方才回来的时候,奴婢得了印六儿捎回来的口信。”

“他说那边还没回信,但急着想要见您一面。”

“一是为了当面为着上次的事情,跟您请罪;二是因为,隼字营就这几日便要开始招兵,您迟迟没答复他,他心里没底。”

“不知道您……”

因为穿来并没有陆氏的记忆,所以当初在知道印六儿的事情之后,陆锦惜并没有多问。

如今听青雀这话,她才算是回过味儿来。

原来是这样。

印六儿给陆氏办事,并非因为他是陆氏心腹,只是因为他有求于陆氏。

先前在长顺街上,她见过了步军龙字营与虎字营,都是边关上撤下来的将士。

“龙虎”为猛兽,“隼”则是一种凶禽。

听这名字,虽好像不大如龙字营虎字营,怕也相去不很远,该是军中一种编制。

陆氏乃是大将军夫人,印六儿便该是看中了这一点。

不过……

陆锦惜慢慢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以陆氏的性格,会帮印六儿吗?

她还真不知道。

“他为我做事,如今虽出了纰漏,却不推脱,敢认。”

“算半条汉子。”

“明日你为我打听打听隼字营如今是什么情况,就这几日再寻个空隙,见他一见,能办就办。”

至于不能办,那可就没办法,只能想想别的补偿法子了。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混混,陆锦惜还是很好奇的。

她给了青雀肯定的答复,青雀心里也就有了底。

没一会儿,白鹭便将沐浴的事情张罗好了,陆锦惜把自己扔进浴桶里泡了个澡,洗漱了个干净,便缩进了被窝。

拔步床的帐顶上,绣着一池青莲待月开,很有几分素淡。屋里点着的烛台很亮,被青雀一盏一盏地吹熄,也就渐渐的暗了下去。

因为陆氏常年焚着檀香,所以这屋里还有一股淡淡的佛檀味。

陆锦惜原本也跟着几个大佬,玩过这些,对这味道还算熟悉。

可今日闻着,也不知怎么,竟难以静心。

太无聊了。

一旦闲下来,就觉得自己每根骨头都不对。若不是晚间偶遇顾觉非,对着千年画皮妖打了一场胜仗,勉强有点成就感,这一日简直可以归类到“乏善可陈”的行列里。

这就是古代女人的生活吗?

宅门里的日子。

难熬死了。

陆锦惜头挨着枕头,半蜷着身子,背朝外侧躺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全跟着闪过。

大约是白日太闲,一睡着,她竟做起梦来。

依稀又是高楼大厦,西装革履。

纳斯达克的街头,人来人往。

康泰纳仕大楼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到处回荡着男人的皮鞋和女人的高跟敲过的声音,有的急,有的缓,像是起伏的韵律。

那一天,她万众瞩目。

“当……”

梦里,隐约有敲击的钟声响起。

陆锦惜终于还是睁开了眼,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身处何地。

入目所见,便是黑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分辨出了床帐模糊的轮廓,认出这里是陆氏的屋子,便是无声地苦笑。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去。

陆锦惜按着自己的额头,慢慢坐起身来,已经没有了半点睡意,只有梦中那一声钟响。

其实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作为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她后来居上,接连干掉核心创始人中的一个,又架空了一个,是名副其实的“暴君”。

可是胳膊掰不过大腿。

资本的力量,永远是创业者们的噩梦。

就在纳斯达克的钟声敲响后一个月,她便被资本釜底抽薪,扫地出门,失去了她倾注过心血的事业。

一无所有。

穷得只剩下钱。

偏偏所有的财经新闻,都说她急流勇退,第一时间套现走人。

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在利益场上跟人厮杀了多年的女人,会爱事业胜过爱钱。

其实回想起来,陆锦惜自己都不信。

靠在床头,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如果陆氏没死,也幸运地穿到了她身上,除了仇人满地、前任满街之外,倒一辈子吃穿不愁,若有点头脑,带着眼睛,去搞些投资,说不定也能成为个著名的投资人。

当然,要遇到骗财骗色的,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想到这里,陆锦惜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瞎想了。

她坐这么一会儿,人竟然越发清醒,转头一看,雕窗夹着的窗纸上,透着点霜白。

月上中天。

心里一时有些感慨,也有点迷茫。

陆锦惜不觉摸下了床去,借着窗纸映出来的一点亮光,披了衣裳,又取了挂起来的雪貂毛披风,给自己裹上。

她没惊动外间睡着的白鹭,自己出了门去。

还在早春。

没到虫儿们、鸟儿们活动的时候,所以四下里都显得安静。

清风拂面,明月在天。

地面上果真被月光铺了一层银霜,院落的屋檐弯起来,勾着那同样半弯的月亮,墙外栽着几树海棠,倒有些花苞在月下绽开,暗暗地明媚着。

陆锦惜抬眸看着,便从庑廊下走出,下了台阶,踩着石板,轻轻抽开了门栓,开了条小缝,便出了来。

不过只是半夜,原本含苞的海棠,竟然开了大半。

在院子里面的时候,只能看见几朵。待站在外面了,便发现那是大片大片地开着,压着枝头,鲜妍极了。

有些嫩粉的花瓣,在月光照耀下,竟雪似的白。

花开堪折直须折……

她想到这句话,便也附庸一回风雅,走上前去,挑了朝外的一支折下。

“啪。”

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一瞬间,陆锦惜竟感觉到左眼眼角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亮光,晃了一下。

她顿时皱眉,带着几分警觉,向左边看去:这么晚了,除了她,哪个胆子肥了,竟敢在外面走动?

左边是院落与院落之间的夹道。

口子处立了个人影,手里提了一盏灯笼,瞧着有些瘦削,身量颀长,站姿略有异样。

只是因为灯笼光从下面照上去,倒也不很看得清面目。

可陆锦惜一下辨认了出来。

是他?

因为东院这前头没亮灯盏,黑暗里只有月光照着,所以看得不很分明。他约莫是听见这边一下有声音,所以停下脚步来打量。

那一支海棠,已经在陆锦惜手里了。

约莫只有尺来长,上头缀着七八朵花,大半都开了或者半开,只有两三朵还是花苞。

闻不见香味。

因为海棠无香。

她脑子里无端端想起这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接下来,略一思考,便直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待得距离一近,那一张冠玉之面,便清晰了。

大约是看见了她,也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所以他站着没动。

陆锦惜闻到了一股药味儿。

在夹道前头驻足,她眉头微微笼着,声音淡得好似海棠的香:“这三更半夜的,大公子提着灯笼,瞧方向,是才打外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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