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冷然无波道,“我要去救她。”
十三爷凛冽的目光如利剑般,再次怒喝道,“胡闹,不准去!”
小羽见他还继续阻拦,已急得语气不稳,略哽咽道,“她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却在这里心安理得,我做不到。”
十三爷不屑的冷哼,眼角扫了他一眼,“晚了……你以为黑豹那伙是什么人?她还能保住清白,她要是个贞洁烈性怕也活不成。”
小羽凝然不动,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双眼,他攥紧了拳头,眼底是执拗的光芒,“她是我的妻,就是死了也要带走她!”
十三爷忽然笑了,只一瞬他笑容一收,冷冷道,“妻子?你的妻子是谢家嫡女谢玉琊。”
小羽回过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的盯着他,“什么?”
十三爷走到他跟前,扶着他的肩平静的道,“我已向你父皇说了这门亲,这次回去便择日成婚。”
小羽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箭划过他脖子,渗出一道血痕,狠狠地钉在他的脚前,他一愣,但脚步并没有停下,继续走,十三爷冲左右使了个眼色,几名死士拦住了他的去路,小轩羽心里一阵悲凉,蓦地转身,冲十三爷跪下,眼圈已泛着泪,哽咽道,“十三叔,侄儿求你了,你让我去吧。”
“混账东西,你一个皇家子居然为了她卑贱的身份下跪,你要是本王的——”
儿子,这两字他始终说不出口,他气得浑身发抖,在他跟前徘徊踱步,他也是年轻过的,知道在这山村野地,免不了要有些风流邂逅,这孩子像谁,他冷漠无情,而皇兄风流圆滑,可细看他又谁都不像,倒像那女人深情优柔。
这时一直在旁不说话的的芳娘凑到跟前俯耳低声,他眉头紧皱,略思忖便舒展开,他犀利的话锋一转,温和道,“那就一起去吧!”
小羽眸色一闪,瞬间展开了笑容,十三爷心里直骂,真没出息。
几人快马加鞭飞奔,一会就到了一个土丘上,小羽原本展露笑颜的脸色在看到院子的那一刻,顿时僵住,土丘上几名死士正在不停的射箭,他们把燃上火的箭支射向院子,此时,院子已是火光冲天,他冲十三爷大喊,“十三叔快让他们住手。”
十三爷面无表情凛冷的看着前方道,“他们是皇兄的人,不杀他们你还有命回到帝京?”
他脑中忽然嗡嗡作响,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着他,像体内有许多恶鬼撕咬他的血肉,痛彻四骸八脉,他又觉得心门像是被淬了毒液的利剑穿破,翻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凄苦,他跪在原地死死的盯着火势雄烈的那一方,他狂笑,嘴角上扬露出魔魅般的戾气。
十三爷眉头紧锁,眸色已暗沉得如深邃的黑渊,他拽着小羽就走,忽然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的神经,他反手一推,力道不轻,十三爷踉跄了几步,顿时火一下窜到了胸肋,他紧攥马鞭狠狠的一抽,小羽凛然不动,他气疯了,又是狠狠的几鞭,小子依然不动,最后他便彻底放开了抽,鞭子宛如一条黑色的蛇撕咬着他的伤,只是他不觉得痛,反而发笑。
宸娘倒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她阴冷一笑,好似只有这声声鞭打,才能解她多年的怨恨,那一年的夺夫之恨,就算那女人死了,她也想拿她出来鞭尸,如今这也不错,鞭打她的儿子也解气。
十三爷似乎是打累了口也渴了,宸娘见状急忙从马上拿了牛皮水袋递给他,他似乎气还没消,瞥了一眼那小树一般笔直的背影,深叹了一口气,便仰起头喝个痛快,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殿下跑了!”
他蓦然转身就见小子已跑得只剩下个虚渺的背影,他顿时火爆的扔了水袋策马追了去。
小羽发疯似的冲进了院子,整座院子已被烧毁,屋顶已坍塌,木柱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废墟上,地面只剩一堆堆瓦砾,现场一片狼藉,他目光一扫,锁在只剩下半边墙的柴房,他缓慢的走过去,就看到了地上的焦尸,焦尸被大半的黑墙压着,只露出半边胳膊在外,他双手直颤抖,身体像秋风中摇晃的枯枝,脑中清醒的告诉自己,这不是她,她那么机灵,绝对不会是她,可当他靠近了那狰狞的躯体时,他却发现了地上的玉佩,颤抖的四肢却像扎根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半步,顿时愣在那里,一种飘渺灭绝性的悲凉,在很远的一瞬刺痛了他的心门,而全身的血液如同断流般,揉成一团生不如死。
良久,院中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哀嚎,经久不绝。
十三爷在他身后站了许久,阴沉的双眸一凝,锐利得好像灵蛇,他迅疾的点了小羽的穴把他扔到马上,手一挥,一行人吆喝一声,呼啸的奔出了玉灵村。
一行人似是乏了,行至一家客栈,便入住歇息,十三爷洗漱完毕,刮净了胡子恢复了俊朗的容貌,便急忙过来看小羽,而小羽一直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看到他眼底的死寂,十三爷心里反而担忧起来,想安慰他,但自己是一个粗汉,又不知从何说起,忽然窗格外有人影,那人影凝了一瞬,他立刻会意,转脸对小子温和地说,“轩羽,十三叔新养了好些骏马,你到时随便挑,还有十三叔刚得了一支西域弩弓比中原的要精致。十三叔谁都不给,就给你留着。”小羽没作声,只是垂首。
十三爷耐着性子又陪了一会,见他依旧这副样子,顿时心烦气躁,那把火在心里隐忍了许久,他知道再不走他一定会抽死这混账小子,很快的就回到自己的屋子。
前脚还没进屋,就被一双玉手伸出拽了进去。
翌日,宸娘替十三爷梳髻,铜镜里宸娘皎皎如月,肤白雍容,那丑陋的面具已被扔在一边,她看了十三爷紧闭双眼似是愁容不展,她莞尔道,“夫君,轩羽过些日子就会忘了,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了。”
十三爷轻嗯一声,拍拍她的手背,忽然他睁开双眼看了下,关切道,“怎么受伤了?”
宸娘这才低低抽泣起来,“夫君,妾这几年所受的苦何止是这一点点小伤。”
十三爷凝视着她眼底的泪水化作朦胧的薄雾,心里一软,不觉得语气也柔了七分,温声道,“芳儿委屈了,回到王府本王重重赏你。这次你的这一计使得漂亮,要不是那丫头替我们挡着,轩羽也不可能救得回,不过这丫头倒是傻得让我佩服。”
宸娘噗嗤一笑,“那丫头何止傻,我不过是施以小计,让她误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心地纯良,自是不忍心看着轩儿死去。”
十三爷淡然无绪道,“她死了便罢了,要还活着,本王断不能让她活着,竟迷得轩羽失了神志,这样的女子留不得。”
“那丽妃当年不也迷得殿下神魂颠倒的?”宸娘眼眸如波,眸中闪过一丝不训,语气是柔的,可面色清冷。
十三爷微蹙眉心,冷然道,“休要再提那账女人,我对得起她,轩羽是我便罢,不是我的也视为己出。”
宸娘见他眼底蓄着怒意,便知趣的不再多言。
吃过早膳,一行人便直奔帝京。
途中忽然下起了雨,一路的桃花如云霞般,花团锦簇压枝怒放,这样阴霾的天气也无人怜惜,远处,花团扶疏之间掩着一座小庙,十三爷忽然捂着心口微沉思,良久,他还是领着一行人来到了小庙避雨。
小庙很小,也很陈旧,十三爷看着山原的一片粉色失神,河对面的桃林开满了山原,一眼望去如云如烟,飘渺如梦幻,那一年也是这场雨也是这座小庙,他躲雨,她赏雨,两人同时回过头来,四目刹那对上,彼此的眼眸中只有这场花瓣雨,只是他们不知竟是这场雨,改变了一切。
宸娘拉着十三爷指了指池水,“夫君,这里有个三缘池,在帝京就听说过,许个愿,心爱之人便会出现?”
“不过是一池清水,没个灵气,本王是不信的,不过现在也信了。”
十三爷看着清澈的水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使了个眼色冲她笑了笑,宸娘顿时面生桃红羞了,她盈盈灿笑,头一偏,就瞥见小羽正对着池水失神,她柔漫的眸子忽然阴厉起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凌厉,却被小羽幽寒般的眸光收入,小羽凝视着她半晌,不说话,被他这么盯着,她心里直发毛,这眸中毫无避讳的煞气直叫她生了几分惧意,她稍稍避过他的目光,但蓦然回头又撞上他阴冷一笑。
此刻,小羽内心的怒火乱窜,拳头已紧攥着爆了青筋,他心里默默叨念着这个名字——谢芳君。
一行人在庙里小憩,十三爷正闭目养神,忽然之间他感到眼前一暗,倏然睁开双眼就看到了小羽,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生疑惑道,“怎么了轩羽?”
“十三叔这把剑有些阴柔,不似男子的豪爽气概。”
十三爷猛然一怔,这是小羽沉默了两日首次对他说话,他心里暗喜,这情殇比他想象的恢复要快,到底是皇家子知道衡量利弊。
“怎么会?你别看它生得秀气,它无比锋利。”
小羽不以为然的道,语调清浅,薄凉,“那杀人如何?”
十三爷一听,眉峰一扬,忽然笑了,“别说杀人,杀个魔都绰绰有余。”
小羽轻哦一声,面色露出不屑的笑,眸波一转又道,“可让侄儿试试?”
两人的对话很顺,十三爷没多想就把剑递给他,又重新闭上眼睛养神,忽然之间他倏地睁开双眼,等等,小子方才说了什么?他说要试试,试什么?杀人?他恍然大悟,但已经迟了,只听见尖锐的惨叫一声,他冲了过去,花瓣簌簌而下零落一地,而当中流淌的鲜血惨烈刺目。
谢芳君倚着树干,支撑着,不让身体倒下,看到十三爷的那一刻,她勉强露出了笑意,身子滑下的一瞬,十三爷迅疾的把人搂在了怀里,看着怀里苍白的人,他心疼了,这女人纵然是心狠手辣,但却是他糟糠之妻,在他最失意落魄的时候,是她陪着他渡过难关,她从不对人心思手软,却是为了他挨过刀,挨过板子,他不爱她,却又舍不得这份情意。
小羽毫无感情的瞥了一眼,“你的女人死不了的,可我的女人却死了!”
十三爷缓慢的放下谢芳君,眼底已闪出煞气,蓦然转身一拳生风的打了过去,小羽不躲不避,这一拳十三爷用了七分力道,他被这股力量震出了内伤,一口逆血瞬间喷出,十三爷怒火未消,提起他的衣襟抡起拳,怒吼道,“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皇兄想要你的命,我这就成全了他。”
小羽怒极而笑,眼底是惨然的悲凉,“杀吧,我不知道我还活着有何意义?”
两人一直僵持着,半晌之后,小羽又平静的道,“杀不杀?不杀侄儿走了。”
十三爷看着小子眼底幽深的死寂,他竟被他不羁的狂谬气得语凝,凝视了片刻,他松开了手,闭上眼睛,罢了,这小子的执拗得不好掌控,将来他一旦夺回皇权,他断然不会立他为太子。
小羽身子一闪,头也不回的走了,十三爷怒喝道,“混账东西上哪去?”
小羽背对着他把手一挥,轻飘飘的道,“到帝京送死去,再气死皇帝老儿。”
十三爷听他不咸不淡的一句,气得冲他背影一指,还没念及转念,便听到谢芳君痛苦的哀吟,他只好目光重回。
小羽默默地在雨中穿行,花影绰绰,人影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