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原名林红玉。本来挺秀气一名字,不巧,她比较倒霉,被赖管家分配工作的时候刚好分到了“红香绿玉”,也就是后来被贤德妃改名“怡红快绿”的“怡红院”中。贤惠的袭人姐姐说,她的名字冲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名讳,就给改成了小红。小红作为一个职业道德很高的小丫鬟,头都没点就同意了。虽然在偶然间得知林姑娘有个丫头叫“春纤”,似乎犯了自家几位姑娘的“冲”,却依旧没吱声。
小红长得不错,眉眼一看就很伶俐。荣府惯例,聪明而又漂亮的小姑娘在府里很吃得开,因为主子们都是外貌协会者。小红亲爹是管事林之孝,亲妈是管事娘子,二老在荣府地位不低,因此很有几分心高,也想攀攀高枝儿。
即便在某次找了个空儿给宝二爷倒了杯茶,成功引起宝二爷注意,回头却被秋纹碧痕二位姐姐一顿臭骂,也没改变其心意。直到那天自己丢了条红帕子,偶遇了一枝潜力股后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本来有些动摇的心立马彻底换了位。
笺花神时林姑娘缺席,宝二爷心里颇不是滋味,心心念念念叨了好几天。终于,开春林姑娘和她继母林太太进京了。眼看着四月二十宝姑娘生辰,宝二爷却忽然提议,园中开得好花,姊妹们再祭一次花神,请之前一直缺席的林姑娘顽。
而就在那天,小红头一次见识到了满府里丫头婆子们赞不绝口的宝姑娘另一面。
那天是注定的!注定我遇着宝姑娘,注定我遇着二奶奶!N年后荣府败落时,一早就投奔到潜力股怀里并成功由小丫头晋身芸二奶奶的小红如是想。
那天坠儿突然蹦蹦跳地跑到她面前,话也不说,牵着她就跑。直到跑到滴翠亭才松开手道:“好姐姐,猜我捡着什么了?”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嫩绿竹叶青色儿的帕子,歪着头笑,“可是姐姐丢的那块儿?你瞧瞧,要不是,我就还芸二爷去。”
傻乎乎的丫头就这样嘴快地把恩人出卖了。
是那个比宝二爷还大几岁的芸二爷捡着了,不过却不是她的,她的是红色的。小红心思颇灵透,很快想到了些什么,脸上有些作烧,不过心里蛮得意:自己眼光不错。
“可不是我那块!拿来给我罢。”
“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白寻了来不成?”又说,“我寻了来给你,自然谢我。但只是拣的人,你就不拿什么谢他?”傻丫头,别人说什么就信了。
“你别胡说。他是个爷们家,拣了我的东西自然该还的。我拿什么谢他呢?”
“你不谢他我怎么回他呢?况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说了若没谢的不许我给你呢。”
傻丫头!小红有心逗逗坠儿,开玩笑:“也罢拿我这个给他算谢他的罢。——你要告诉别人呢?须说个誓来。”
“我要告诉一个人就长一个疔,日后不得好死!”坠儿果然傻,猛点头,指着自己的嘴就起了誓。小红听了心里猛乐,不住地骂。
“嗳呀!咱们只顾说话看有人来悄悄在外头听见.不如把这窗子都推开了,便是有人见咱们在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顽话呢。若走到跟前,咱们也看的见就别说了。”开心了一会儿,小红谨慎惯了。攀高枝儿也得有命享,傻丫头倒罢了,只别一不小心落了把柄,叫别人听了去惹出祸儿来。丫头和主子私相授受,很要命的。
一推开窗户,却见宝姑娘迎上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往前赶,当时小红和坠儿两个人都唬怔了。完了,乌鸦嘴灵验了!
小红有心说些什么,又怕越描越黑,倒勾起宝姑娘的疑来。结果宝姑娘反向小红和坠儿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
坠儿果然是个傻的,想也没想就接口:“何曾见林姑娘了。”
“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
一面说一面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是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
坠儿听了宝姑娘的话便信以为真,直拉着小红的手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
小红心里蛮不对劲,想想好像忘了什么,偏一时又没想起来,只好随口问道:“这可怎么样呢?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到底是什么呢?
结果坠儿急了:“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
林姑娘?小红心里一突,想起来了!坠儿拉着她来前,她刚看到林姑娘和林太太在那边山坡子上摘花儿戴,林太太显得很高兴,整个人都笑得神采飞扬,摸着林姑娘的头,特别温柔!看着倒不像是继母与继女,倒像是亲生的一对儿母女。
“林姑娘和她继母在一块儿呢。”鬼使神差地小红脱口而出。
东西二府的人都知道。林姑娘小时候刚来荣府那会儿宝二爷给起了个小字,叫“颦颦”。林姑娘很不喜欢,说宝二爷有心欺她丧母,寻她开心,哭了好几场。林姑娘的奶嬷嬷王嬷嬷规矩特别严,不许府里的丫头婆子小厮们拿宝二爷起的小字说嘴,但凡知道了,必要回老太太或琏二奶奶,她老人家有时也会骂“让你们进府是服侍主子们的,不是闲磕牙的。舌头这么长,小心死了下油锅。”
可后来,宝姑娘来了,宝二爷有回和宝姑娘顽,说起小时候的玩事就说漏了嘴。至此,每每宝姑娘见到林姑娘,就叫林姑娘“颦儿”,好似特别亲密。
林姑娘心思细,又爱多想,偏宝姑娘是客,是太太的亲戚,王嬷嬷也不好说,为此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场。
她家去的时候套问过宝二爷的奶哥儿李贵,说自己新认了个字,就是不知道意思,怕理会错了惹笑话。李贵说“颦”的意思,就是皱眉头,“东施效颦”的典故就是这个。西施她知道,是个出了名儿的病美人,可惜短命。怪道林姑娘刚来那会儿总和王嬷嬷哭着要家去,说宝二爷嫌她讨了老祖宗的喜欢,安心咒她。
“你急什么,听风就是雨,慌脚猫似的。林姑娘最是个心软的,平时又不大管事儿。满府里谁不知道,林姑娘的事儿都是王嬷嬷揽总,紫娟姐姐和雪雁姐姐管着的,如今身边多了个继母赏的雀儿姐姐,更不问事儿了。她寻常也不怎么见人,咱们又没指名道姓儿,纵使她听着了,知道是谁?”
“果真?”坠儿高兴了,又没见这人,谁知道谁!
“我还诓你不成?逛了这么会子了,才我刚听到有人这边来,好像叫我来着,我先走了啊!”随口找了个理由,小红就抽身走了。想想跑到刚见到林太太林姑娘的山坡上,正巧见到琏二奶奶招手。
“奶奶有什么吩咐?”
生了儿子,底气十足,王熙凤越发爽朗大气,笑道:“好个齐整丫头,那屋儿的?”
“回奶奶,我是宝二爷屋儿的,叫小红。”
“嗳哟!你原来是宝玉房里的。怪道呢!也罢了,等他问我替你说,你到我们家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六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要,当面称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再里头床头间有一个小荷包拿了来。”
“诶!”爽脆脆的应了一声儿,扭头就跑。合该我素日勤谨儿,老天爷果然看顾我。想想不由得谢上了宝姑娘,要不为你,我这会子还和坠儿饶舌呢,哪里承望能入了二奶奶的眼。哪怕回来后被晴雯、碧痕、绮霰等人骂了一顿,也挡不住小红内心的欣喜若狂。
琏二奶奶说话算话,很快就和宝二爷讨了小红。小红由怡红院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当家奶奶身边小二把手。
一块红帕子,先后攀上了芸二爷和琏二奶奶两根儿高枝儿,爱□□业双丰收,小红心里乐的了不得:爹爹说的不错,我命中果是兴红的,怪道取了这个名儿呢!
琏二奶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什么事都喜欢爽快着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小红脑子好使,嘴又甜,手脚又勤快,又不会过分抓尖要强,抢老人的风头,因此混的很开。可是滴翠亭事件后到底心里存了疑,想是一回事,真正见到是另一回事。有时候闲下来就会想想府里头上下赞誉有加的宝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林姑娘、史姑娘,又各是个什么人物。
这么一想就想到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大姐儿终于托这位乡间老农的福,得了个小名儿——巧姐儿。彼时小哥儿已经长得很大了,三个月的孩子整天依依呀呀的,好不可爱。
“这是奶奶的哥儿吧。这样聪慧,才小小的个儿,倒会说话了!”刘姥姥摸摸哥儿的衣裳,嘴里咂咂的道。
“他才多大,知道什么!”千穿不穿,马屁不穿,王熙凤脸笑成一朵花。未嫁前她是宝玉的表姐,与荣府常有往来,宝玉小时候啥样儿,还有后来兰哥儿啥样,都是见过的。说良心话,自打生了哥儿,她真没觉得宝玉聪明到哪儿,哪有自家哥儿可爱啊?
“哥儿生得好,瞧这小腿儿多有劲儿。眼睛也清亮,说不着就是文曲武曲星君老爷投的身。”马屁并不高明,不过胜在场合好,琏二奶奶听了满肚子喜欢。
小红莫名地委屈了起来,家去的时候就在爹妈面前诉苦:“妈,为什么好好的,给我改了名儿。”想想某个外来户,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在荣府下人也有一百万心眼子的地方,林之孝夫妻以相对的天聋地哑著称。聋哑只代表外在,不代表内里,何况这对夫妻并不是真的不健全。
林之孝家的听了笑笑,摸摸女儿的头:“不就是个名儿吗,知道是你就成。做奴才的哪有名儿,都是主子的恩典。”
这话很有意思,至少小红是听明白了。某个外来户是给自己出气呢!满府里独宝二爷身边的丫头有过这等“主子的恩典”经历。
毕竟当初某人被卖进府连个名字都没有,赖嬷嬷压根儿就没问她叫什么,只问了句几岁,识不识字,然后直接扣上了一个叫做“珍珠”的称呼。后来宝二爷读了书,听说姓花,直接改成了“袭人”。而老祖宗身边后来添的一个丫头补上了先前她的位置也和先前一样,叫“珍珠”。至于这个新“珍珠”和某人那个旧“珍珠”在主子吩咐的时候会不会听混了,就看某人那小脑袋瓜子伶不伶了!
心情恢复,小红又开开心心地办差,为自己和芸二爷的未来努力。直到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平儿姐姐收到消息:东府的敬老爷吃仙丹殁了,但是丧期五七未过,琏二爷居然在外讨了二房,那个传说中的新奶奶就是珍大奶奶的妹子尤二娘。
琏二奶奶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一整天,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裳,笑吟吟地说:“小红,去二门,把兴儿叫过来,给奶奶带路。奶奶把二爷那个好人儿接回来。大家子的,谁没个三妻四妾的,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叫人笑话。奶奶我哪里还是不容人的呢!”
兴儿来得快,口里请了安,道:“不知奶奶有什么事吩咐。”
王熙凤咬牙切齿,越发笑得满面春风:“哟,我哪儿敢支使琏二爷身边儿的兴大爷。谁叫我最是个心里歹毒口里尖快的,又最是个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人物。满府上下谁不恨我,若不是老太太的情面儿,只怕早休了我这醋瓮了,哪里还有我的地儿啊。我不过是个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这不,二爷疼兴大爷,在外就给置下了新奶奶。如今二爷身边儿的,谁不赞新奶奶标致,圣德怜下,最是个得人心惹人疼的。既是兴大爷这般高看,我若不把新奶奶请了进来,再奉茶赔不是,二爷身边儿哪还有我站的地儿啊!”打量你们背后那点事故奶奶不知道呢!
天儿不错,兴儿跪在地上直觉得浑身寒冷,如数九寒冬。这些话是前几日在尤二姐处他亲口说的,现在从琏二奶奶嘴里出来,只觉得骨头沁在了寒水里,整个身子都冰的不是自个儿的了。想罢不要命似的猛磕头:“求奶奶超生,求奶奶超生。小的糊涂油脂蒙了心,多灌了几口黄汤,信了旁人的挑唆,才会胡说八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兴儿临死还想多拉几个垫背的。不料王熙凤不吃这套。
“打量奶奶最近清闲了些不管事儿了,你们一个个的作起鬼儿来了。你从今日不许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迟一步儿你试试!出去罢!”凤眼上挑,王熙凤眼珠子转转,心里已有主意。
若说没生哥儿前,王熙凤还能被吓倒,担心地位不保,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一个小狐媚子她还真不放在心上。狐狸精嘛,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生些。你要是有本事掀出风浪来,倒省的奶奶我动手。
等到那个所谓的外室进了府,小红跟在平儿姐姐身后看到了,不由得撇了撇嘴:也就那样。不过气质柔和些,面目楚楚可怜些,一股子小家子气,上不了高台盘。就这货色,给奶奶塞牙缝都不够。在外头穿红的算什么,在荣府里才叫手段本事。
小红猜的不错,王熙凤根本就没把尤二姐当回事,转身把武力攻击全砸在了珍大奶奶尤氏身上。
“好个锯嘴葫芦,好个慈悲的珍大奶奶。你这是安心置我们二爷死地,安心打我的脸呢!”一面说一面滚到尤氏怀里,“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你自己做了人家的正房大奶奶,偏把个亲妹子送人做二房,还是自己小叔子,可怜我们二爷什么也不知道,就被人扣了一身屎盆子。你要害,只管害我,何苦牵扯上我们二爷。瞧我们二爷如今有了哥儿,认真办事儿了,你不自在了,一味瞎小心图贤良名儿,就把我们二爷推火坑里了。现今儿那张家的递了状纸,说我们二爷强抢民妇,孝里夺妻,又停妻再娶。这还罢了,怎么又说我刻薄恶毒,断了人家的后了,我的哥儿不是二爷的哥儿不成?你安心要治死我,治死二爷,我还说不过理了。走,和我去找老太太,有什么官司我领!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
琏二奶奶手段利索,心也够稳,哪怕大老爷见琏二爷差办得好,把秋桐赏给了琏二爷做妾,也稳住了一点动作也没有。尤奶奶的日常所用皆是与二奶奶齐平,金奴银婢,华服美食地供着。小红跟着平姑娘看的一头雾水,心里疑惑:二奶奶转了性儿了?